个园石笋谁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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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1 | 回复0 | 2021-1-9 04: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个园,扬州著名园林,相传为清代画家石涛“寿芝园”故址,后经清两淮盐总黄祖泰精心改建,便成现在规模。个园修篁葱郁,据称有千杆以上。个园便因竹叶形如“个”字而名。
我认识芮乃伟是在个园。那是一个幽静的傍晚,山水翠竹,恍如昨日。
1984年9月,第4届中国围棋国手战在扬州举行。赛场设在个园桂花厅后面那个古色古香的大厅。那时的芮乃伟还只是五段棋手,默默无闻。我到个园的那天,刚好芮乃伟同江苏棋手金渭斌对弈。那盘棋,芮乃伟下得漂亮,几乎完胜,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她自然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记得,她当时梳着小辫子、穿一件花格子衬衫,似乎是个性格开朗的小姑娘,唯独那副厚厚的近视眼镜透出一种老成、一种矜持。
下完棋,在桂花厅后的那个水池边,芮乃伟问我“你喜欢竹吗?”我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那是苏轼说过的!”她说:“在这儿下棋,心情好极了!”“你知道吗?个园以竹闻名外,还有一个很著名得特色”我有点想卖弄一点知识。“哦,什么特色?”她眨着双眼,很认真的样子。
于是,我给她讲个园的假山,讲春夏秋冬四景,讲个园假山南北古山水风格的巧妙融合,最后讲到中国古建筑的特色,给她讲“歇山重檐”,讲“斗拱结构”……我把平时积累的一点点中国古代园林、古建筑的知识统统倒了出来,她也许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东西,呆呆的。
半晌,芮乃伟说:“个园有春夏秋冬四景?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你能陪我转转吗?”我当然从命。于是,我领着她从个园入口处开始讲解,像导游似的。园门两侧,修竹丛中,石笋参差,这是“雨后春笋”。水池边,太湖石迭山,水中倒影变幻,那是“夏日晴雨”。园东黄山拔地而起,古柏傲立,红叶点点,又曰“秋高气爽”。园南以白石砌山,状如白雪未消,分明是“天寒地冻”。当我们从一侧的漏窗回眸入园处的翠竹石笋时,芮乃伟大声叫道:“这大概是‘大地春回’了吧?!”我连声说“对对”,心里则想,芮乃伟无疑是一个聪颖的人,她的情感也是相当的丰富。
在交谈中,我知道了芮乃伟喜欢读书,阅读过许多中外的文学名著,有很深的文学修养。她也喜欢书法,写得一手不错的毛笔字。她的字,可以拎起来看。甚有个性。我想,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根本不应该在残酷的胜负世界挣扎,而应该去读书、去写作。大概是几年之后,我看到了芮乃伟写的一篇散文《三峡的灯火》,那优美隽永的文字至今让人难忘。也许,她如果真的全身心地去写作,很有可能会成为一名散文大家,像三毛、像尤今。
也许很多人不明白,这篇散文的写作背景。她在文中强烈地希望“点燃她梦中的灯塔”,她显然是在借景抒情,喻物明志。但是,“三峡事件”,几乎就成了她事业的终点。芮乃伟曾在她的《天涯棋客》传记中记述过这一个事情。“1987年的中日围棋对抗赛在重庆上船前,队领导突然宣布了一项纪律:为了对女棋手负责,上船后,女棋手不能到日本男棋手的房间里去。女棋手有我和杨晖、张璇。听了这个规定,我很不高兴,觉得带有点侮辱性,不合理。不过,既然队里规定了,我们也没有想到去违反。”但是,据说,上船后仍然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这种不愉快,有不同的说法。总之,国家围棋队的领导很不高兴。芮乃伟等当事人,也很不高兴。“回北京后,队里要我写检查,我写了好几次,最后虽然勉强通过,但队领导还不满意,认为不诚恳也不深刻。接着处分下来了,取消我当年的国手战参赛资格。而张璇则被取消棋王赛的预赛资格。就在我努力忘记而且差不多就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我偶然地在办公室看见了训练局的年终总结报告,其中提到了围棋队。报告中说,在当年的中日围棋对抗赛中,两名女棋手行为不检点、不守纪律,队领导及时认真地作了处理,全队都提高了认识,等等。我一下懵住了,原以为我的不守纪律只是围棋队的事,没想到被写到了训练局的总结里。”不管事后有多种的解读,但此事是芮乃伟最终出走的主要动因之一。至于江铸久,他的出国,另有说法,此处不提。
在个园,我曾问她一个问题。像你这样的女棋手,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在竞争激烈的黑白世界中有出头之日。当时,芮乃伟仅是五段棋手。在女棋手中,她都不能排在第一。她曾经夺得国三届全国亚军,但从未获得过冠军。杨晖,几乎压了她好多年。我又问她:“即使你拿了全国冠军,又怎么样呢?在你前面还有一大群男棋手,聂卫平、曹大元、马晓春、江铸久、钱宇平、刘小光,你能超过他们吗?”芮乃伟被我这番话说楞了。她半天没有说话。
瞧她那副伤感的样子,我赶紧扯开话题,给她讲起了清代画家石涛的一些事情。她似乎根本没听进去,一直若有所思。过了很久,她对我说:“我为围棋付出了十几年的心血,一下子抛弃了,不是太可惜了吗?!我也知道,一是要拿全国冠军,另一个便是希望能成为九段,这两个目标不实现,我恐怕不会离开棋坛。”芮乃伟的这番话,让我大为吃惊,拿全国冠军,这个目标不算太高,而要成为九段,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当时,现役的棋手中,也仅有聂卫平、马晓春两位九段棋手。
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芮乃伟性格的一个重要方面:自信心极强,且有顽强的意志,尤其不能忍受世俗的压力。大概是两年以后,芮乃伟实现了她的第一个目标,第一次获得了全国女子冠军,大约4年后,她又实现了她的第二个目标,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女子——九段。事后她告诉我,她曾经为此哭过。但是,三峡事件,以及此后发生的一些事情,让她的自尊心大受打击。不过,凭心而论,依我对中国围棋队诸位领导的了解,他们还不至于非要逼她“去国离乡”。两年后,芮乃伟从国家围棋队退役,不久又东渡日本留学。这一时期,中国刚好经历了诸多的动乱。应该说,历史对每个人,都铭刻下了痕迹。只不过,有的人是主动的,有的人被动的,有的人深一点,有的人则淡一点。芮乃伟棋落天涯,性格使然,也是命定的事情。
芮乃伟实现了她的个园诺言。我也知道,她是一个不满足的人,有些话她说出来了,有些话,则可能已深藏心底。但是,她是一个很认真的人。这一点,个园的石笋可以作证。

附:三峡的灯火
芮乃伟
船启动了。武汉长江大桥和黄鹤楼在淡淡的晨雾中渐渐远去。
我在紧靠舱门的铺位上躺下,从那里可以望见江流,望见对岸的绿树。在船身微微的起伏欹侧中,我进入了梦乡。梦中,微启眼睑,隐约映入目中的,是一江细碎的阳光,在浪尖波谷里闪闪烁烁。我不由地微笑了,心情如水般宁静恬淡。
傍晚时因洗澡而错过了日落。待我披着一肩湿发奔上船头,西边,只剩下几抹红霞,数片彩云。第二日六时即起,原是为了日出,但天空灰蒙蒙的。浑浊的江水,两岸姿态一律的排排树林,单调而沉闷,三峡还在天水茫茫的远方。
幸好傍晚船停宜昌,码头上,小店、摊档鳞次栉比,我们满载而归。
忽然,葛洲坝从梦中来了。落闸声把我惊起,一看表,1986年11月4日凌晨两点五十分。冲出舱来,但见舷边一堵大墙!伸手去摸,又滑又粘,想是因常年和水接触的缘故。仰首,几乎目不及顶,据说有五十米高。
我突然感觉自己非常非常的渺小,但继而一想,这样的庞然大物原是渺小的人类用双手和智慧创造出来的,心中便又满是骄傲。
我们的船位在逐渐升高。终于,船移动了,渐渐驶出上游的闸门。从原是仅供通行的极窄的水道出来,顿觉江阔天空,心胸为之豁然开朗。回眺大坝,一片灯火,似一条闪光的巨龙横卧江上,蔚为壮观。
一心惦记着要早起看日出、看三峡,便赶紧躺到铺位上去。不想醒来时天色已明。看窗外,但见青山壁立。急忙起身,抓起风衣便往船尾跑。
天边,已经满是橘红色的霞光,但我还是幸运地赶上了日出,也赶上了西陵峡的尾端。
在我眼前,山水、朝霞、初日,构成了一幅绝妙的图画。两天来,单调贫乏的船上生活产生的憋闷,为之一扫。
三峡中,巫峡最为幽深秀丽和雅致,两岸景色千变万化,令人目不暇接。著名的巫山十二峰各具神韵,神女峰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故事……
我第一次深刻地理解了李白“两岸青山相对出”的名句,特别是这个“出”字,其状物写景是何等的形象,何等的传神!
午后困倦已极,乘着巫峡已过、瞿塘峡未到,偷空睡了一会儿。两点半醒来,依然颇感困顿,很想再睡,但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催促着我:起来!起来!上船头去!莫要错过良景了!于是下决心起来,跑上船头,迎接了瞿塘峡峡口的到来……
永远的匆忙,永远的兴奋,总怕自己错过了什么,除了吃饭睡觉,船头便是我“上班”的地方。
很想好好地描绘一下三峡,但恨手中的笔太枯竭太无力。而且,“前人之述备已”,我,又有什么地方可追前贤笔墨于万一?
我只是永远记着,那两岸壁立的山峰,那裸露着石纹和被绿树青草覆盖着的形状各异的山峰;永远记着,那幽深曲折的江流,那远方若隐若现的峡口,那天边青黛色的山影……
西陵险,但是在睡梦中,它已过去大半了。巫峡秀,瞿塘雄,比较起来,我喜爱瞿塘峡更甚于巫峡,它那雄壮而威严的气势,它的层层裸露的山石所显示的那份浑厚、凝重与力量,都使我感服,使我心折。
但我说不出,我写不出。三峡于我,与其说欣赏美景,莫若说是一种感动,一种直达心底,渗人灵魂的感动。在我穿着风衣,独自一人一动不动地伏在船首遥望远方的时候,我已经将心底的那分感怀,那分喜悦和沉醉,都交付于这样的山水了。我甚至觉得,我与三峡,已经融为一体,再也不可分割了。
这是难忘的一天,而黄昏,则是它壮丽的尾声。
落日沉沉地落在天尽处的黛色山影后面,彩霞满天。江上波光粼粼,一条金色大道自残阳直铺到船下来。天空与霞光的颜色瞬息万变,由橘红而浅绦而深紫地变幻着,一层层漾了开去……
渐渐的,西天消失了最后一抹微红,天与水苍茫一片,暮色终于温柔地拥抱了天地间的一切。
旅程的最后一个夜晚,我依然是在船头的劲风中度过的。驾驶室里射出的两三束探照灯光,在江上形成一个扇面。夹岸绵延的山峰如巨大的黑色剪影一般傲然屹立。航标灯闪着红色和绿色的光,和峭壁下点点昏黄的渔火遥相呼应。四顾静寂,唯有江声浩荡。
忽然记起冰心的《往事(灯塔)》一文,在她的散文中我最爱这篇,而眼前的一切,和她文中的意境又何其相似!
冰心多年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海上的燃灯者,甘愿舍却一切,独到岛山上为去国离乡的航海者点起光明。但是,在“灯台守不要女孩子”这一事实面前,她的灯塔梦粉碎了。对着“天幕下,岛山上”的那“两点星光”,她“极奋迅地起了悲哀”那已是六十年前的悲哀了。
沧海桑田,我想,有谁能说,女孩子就永远不能点燃她梦中的灯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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