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晚霞给城市披上了一件红艳艳的外衣。我站在阳台上，望着这件美丽的外衣下拥挤聒噪的城市，心想，此时的摇篮村一定是悠闲安静的吧？明天正好去D市出差，可以顺道回去看看了。想着想着，夕阳里便有了翠绿的山，晶莹的河，还有那双眼睛像晶莹河水一样清澈透明的小枝妹妹！
姥姥家在距D市一百多里地的“摇篮村”，它因四面环山而得名。村里有条小河，不宽，但很清亮透明，我叫它“晶莹河”。小时放暑假常和妈妈回去。因舅舅家的孩子都还小，我就和姥姥邻家有个叫小枝的姑娘玩上了，小枝比我小一岁，那双毛茸茸、水汪汪的大眼睛非常漂亮，特别是那又密又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把那双眼睛刷得像晶莹河一样透亮。村里人个个夸她是小演员呢！我们常去晶莹河里赛纸船，抓小鱼，河边洗衣妇的棒槌还敲出一首首清脆的山歌儿。
小枝很勤快，每天都要上山打猪草或采蘑菇，我经常跟着小枝上山，想给她帮忙，可净帮倒忙，不是把“狼毒草”当成猪菜了，就是把“狗尿台”采到筐里了，小枝就耐心地教我认了好多野菜和蘑菇呢。什么“刺叶”，“婆婆丁”，“胖孩子腿儿”，“松树伞”，“红盖蘑”……小枝眼尖手快，不一会儿就采了一大筐蘑菇，而我眼睛像篦子梳头一样搜索着草丛里的蘑菇,也找不到几个，小枝神秘地说，这可是有窍门的，先找有枯草和落叶的下面，发现一个蘑菇后，轻轻拨开周围的树叶和湿土，就会发现一片片的蘑菇。我试着按她的方法去找，果然收获不小呢。
小枝很聪明，成绩在好几个村的孩子中数一数二，她特别喜欢语文，还会写诗。有一次，她偷偷从兜里拿出一张纸害羞地递给我，我见上面写着：
蓝蓝的天，
高高的山，
愿做云中燕
飞到山那边
……
我问：山那边有啥？
她说：有火车，有高楼，有大海呀……
可是上到四年级时，小枝辍学了，因为家里实在拿不出学费了。她哭着喊着闹了一夜,两只眼睛哭得像个桃似的，但第二天早上她还是抹着眼泪,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上山给果树施肥的萝筐……
我收住眼中的泪水，从渐黑的阳台走进屋里，开始打点着明天去D市的行装！
到了D市，我们住在一家四星级宾馆。晚上，与我同去的刘姐正揭开被子准备上床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原来从被单下掉出个用过的卫生套儿。当我们在闪着幽暗灯光的走廊里喊着服务员时，看见几个男男女女说笑着从我们身边走过，那些女孩子都浓妆艳抹,打扮得很妖里妖气，其中一个身穿粉衣偎在矮胖子怀里的女子，有一双毛茸茸、水汪汪的大眼睛，这让我想起了小枝妹妹的眼睛，但我从那迷茫空洞的眼神中，很快打消了这个联想，坚信那女人的眼睛不是原装的，一定是经过美容院“加工”的，那长长得有些夸张的睫毛生硬地支楞在眼睛上，更显出眼睛的“假”。
服务员给我们换了一套新被褥走后，刘姐生气地说：这儿成了“鸡窝”了，刚才那些女的一看就是鸡。我说，不一定吧。不知为什么我不愿相信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姑娘是那种人。
没过两天，刘姐的话果然得到了印证。电梯里，我又见到了那个穿粉衣的艳妆女子，而不同的是这次她偎在一个瘦老头怀里。
宾馆淡淡的阴影，在我去摇篮村的路上惭惭烟消云散了。
当摇篮村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突然觉得陌生了，路宽了，房高了。晶莹河却不见了，由于连年大旱，晶莹河只剩一条窄窄的草沟了。当表弟引我来到小枝家宽敞的大瓦房前，我还像在梦里。
小枝爸爸的烟袋锅不停的冒着烟儿，呛人的烟雾在屋子里飘来飘去，难以散去。当我问到小枝时，他说小枝去了D市，因为有一年家乡发大水，小枝家地势洼，损失最重，政府救济的豆油也被老鼠偷喝了去，小枝娘一股火又得了重病，小枝为了挣线，同村里的姑娘们搭伴到D市一家工厂打工，一干就是好几年，挣下的钱全寄给了家里。弟弟考上大学后,小枝打工挣的几个钱有点支撑不住家里的负担了,后来小枝和朋友在城里开了发廊，收入渐渐多了，日子才开始好转。
小枝爸爸说着，拿给我一张小枝最近在D市的照片，我一看，惊得心折个个儿，我看见了在宾馆见到的女子，尽管照片上的小枝并不那么妖艳，但从那双迷茫空洞、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我差不多找到了答案。
我拒绝了小枝家的盛情晚宴，拒绝了舅舅的再三挽留，要了小枝的照片匆匆返回D市。还是那个宾馆，我拿出小枝照片给宾馆服务员看，服务员说她几天前和一个男人退房走了。没有找到小枝，我心里酸酸楚楚的，但就算找到了我能怎样呢？当她的救世主吗？我无奈地摇摇头。望着窗外华灯闪烁的城市，我实在无法把那个清纯可爱的小枝放进这光怪陆离的霓虹里，我不禁轻轻地自语道：小枝妹妹，你在哪儿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