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谁等候？（中篇新改版）之二：痴心女子负心汉

显示全部楼层 · 2021-1-9 10:03:52

文：梁园幽草据现在已经是三十多年了，她梳着齐眉的娃娃头，脸上红是红白是白，眉眼说不上俊俏，却也周正，耐看的那种。那个时候，这座城市还几分荒凉，一路两旁大都是低矮的平房，路是煤渣路，窄狭而短促，路口上，来往的车辆也还大都是人力板车，偶尔有马车通过，满街便撒满了马蹄声声……
那天她坐在马路牙子上等妈妈，妈妈在这个小城里的机关工作，妇女干部，白天夜里匆匆忙忙，难得跟孩子们见面，孩子们一群一群，像是无人看管的蝗虫蚂蚱，到处叽叽喳喳，叫人生厌，她是个喜欢安静的女孩。那时的街上，大人总是没有孩子多。孩子不知从哪里，一股一股，喷泉潮水一般，在小小的街上四处乱涌……街的另一头，几个半大的男孩们一边走一边稚气地议论女人，话题是当年的明星，电影里看到的那不多的几位，越剧里林黛玉，黄梅戏里的七仙女，电影里的刘三姐和阿诗玛……一个男孩说：“《青春之歌》里的林道静才好看……”
“什么呀，我看还没有坐在那里那个女孩好看。”
刘三姐与林道静她是知道的，那年月，人们的主要娱乐方式就是看电影，一部电影在一座城市一放映，满街上的大人孩子，说的就都是电影台词，电影里的男女主角就成了男人女人的参照物，拿来比照身边人，说谁谁长得像谁谁，一般来讲，能拿来与电影里的角色比照的，都是漂亮好看的。这会儿，女孩听到这群男孩儿竟拿她比照，感觉几分惊讶，脸也腾地红了，虽说心里几分懊恼，感觉是被人寻了开心，可心底里又有那么一点惬意，说不出的美。
男孩们跑远了，她坐在那里，一下子显得十分落寞，望着那些远远的背影，突然眼泪就一颗一颗，伶仃地掉下来……
妈妈找来了，看她竟然坐在那里掉眼泪，不禁吃了一惊：“谁欺侮你了？”
她不说话，心里却有一股又酸又甜的东西，一波一波地在血管里漾开了。
那以后再走在大街上，她就把头抬起来了，胸也挺起来了，并且还有意无意地朝男孩们看。遗憾的是，从那以后，再没听到有谁说过那样让她的心里又酸又甜的话。
后来她一天天长大，从男孩看她的目光中，读出了自己的平庸，然而有一颗种子，却无声无息种在她心里了。
那颗种子便是一个男孩儿。那个男孩，他身上有一股叫人心疼的落魄味道，看人的目光是虚的，什么都不值得他多看一眼，什么全不会放在心上，然而又不得不俯就一切的那种，一种压抑着的贵族气质。他家有一个国民党军官父亲的背景，母亲是旧时代大户人家的女儿，他生在那样的家里，在当年那样的社会背景下，自然从小就是压抑的。时间过去了很久，她才明白，那时的她，爱的或许就是他的那份压抑，他的总显得落寞的眼神，总对什么都很不屑又无奈屈从的做派，常常竟就让她在梦中也把他认得出来，然后就天南海北地带着他的幻影走……她对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着无论走到哪里总也丢不开一份牵挂。
那时他们都刚十六七岁，下乡插队到一个偏远的农村，不懂得锅是铁打的，分到的粮食就给他们败坏完了。从冬到春，打饥荒的日子，许多孩子都回了城里的家，没有回去的就只剩了不多的几个，其中就有她和他。那个男孩，因为他的家被抄了，爸妈也被发配到了别处的乡下，家已经名存实亡。而她的不回家，就是因为知青点上还有一个他，她不舍得他一个人留下。
她父母都是干部，比一般工农人家要有些富裕，妈妈偶尔会来看她，总有些好吃好喝的拿来给她。她便就用这些好吃好喝的拿来与他分享，除此之外，还给他洗衣服，做饭，像一个小保姆一样侍候他。
“你为什么对我好？”有一天，他突然背对着她，冷冷地说。
“……就是想对你好呗！”她对他的问话猝不及防，只低下头，嗫嚅说。
那时节，谁都看在眼里的，看出她是单相思，那男孩对她并不真心，只不过享用着她的好吃好喝，被她祖爷爷一样侍候着，早晚应付她罢了。可她却无怨无悔地不知回头。至今回想起来，她为他做的那一切也是心甘情愿，在她看来，女人的一生，若没经过那样一场痛彻肝肠的爱才叫可怜。
不出大家所料，男孩在遇上另一个风骚又有些姿色的女孩之后，便自然离开了她。那个女孩是宣传队里的报幕员，人长相先且不说，就单说她那笑，乡下的地方寥稍，无遮无挡，单这叫姜红梅的女子一笑，八里地都能听得到！
是个麦天，麦地一人把一垅，这头到那头，很远，割麦的活儿，女孩子做起来倒比男孩子快，尽是这样，到了后来也像是一场劳役，一个个累得就差趴了窝。她割麦与人不同，别人弯腰割，她是蹲着割，她蹲在麦田里的感觉，就像一个小孩子钻进了原始森林，麦芒扎得她睁不开眼，她闭着眼往前摸，自己心里并不感觉苦累，只在心里想着他，想赶紧割到前头去，回头接应他……可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笑，那笑是带有穿透性的，能扎人的……她拨开麦棵就看到了她最不愿看到的一幕，那两个人在一起，一个是他，另一个正是那个报幕员。看到他和她在一起的第一眼，她眼前一黑，差点就栽倒在麦地里，呼呼的风在她耳边，试图遮掩去她哭泣着的喘息……
晚上，乡下的饭很晚的。她独自一边吃饭一边默默地等他，可是，麦地里的俩个人没有回来。大家你问我我问你，说这俩人去哪了，她将碗一推就走了，知青们都转身看着她。
果然，两人还在地里，在那里打打闹闹，他们打闹的声音离得好远她都听得到……她拨开麦棵，一直走到他们中间。月光下，她站在那里，像一棵树，突然从麦地里长出来！
他看见她了，那个报幕员女孩扭过头来，吓了一跳：“你是谁？”
他却冷着脸：“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找你吃饭。”
“你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欠你的。”
“你是不欠我的，是我自己欠我自己的——不就是一张脸么？”说完她就走了，当夜就回了城里。
谁也想不到，她这一走，就让自己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