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还似罗敷女

显示全部楼层 · 2021-1-9 10:50:49

这秋胡，桑园戏妻中虽流氓了一点，也算是朝廷精忠好官了。不过，二十年啊，足够恩爱夫妻成路人。
于是，陌上桑园：“听她言来心欢畅，果然我妻来采桑”。一段西皮快板，白：“唉呀，且住：想我秋胡，离家二十余载，不知她贞节如何？看这桑田，四下无人，我不免调戏她一番……”
罗敷，何等美貌？有诗为证：“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好个令天下男人一见便倾心，一见便失魂落魄的绝世美女！
二十年，罗敷出落得越来越美。她已记不清官人的摸样，既然是官人，那一定是“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怎会是眼下这风尘仆仆，油腔滑调的糟老头？不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恶心极致，俺正眼也不瞧他一眼：“你若在此胡言讲，恶言恶语骂一场！”
“你再胡言多乱讲，管教你披枷带锁无有下场！”
一任秋胡轻薄相挑，黄金相诱，硬是铜打铁心肠。
没料到，老色鬼真是自己朝思暮想、官至鲁国太守的丈夫秋胡。羞愧、鄙夷之下，罗敷女留下几句：
“郎情叶薄妾冰清，郎与黄金妾不应。
尚使陌上通一语，十载谁信守孤灯。”
竟投河而死了!
《桑园会》，即《秋胡戏妻》，故事流传2千多年，从汉乐府诗篇，到民间戏剧小调，雅的、俗的，你牵强，我附会，演绎了多少版本，已无从计数，光京剧，沪剧，川剧，湘剧，昆曲，黄梅戏，还有我少小时在巷子口常听的花鼓戏，各自有各自的戏路和唱词，各自有各自的自圆其说。
话说罗敷时代，应该是个很非黄、很暴力的时代。因为始皇帝搞不清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打小被人鄙视，同时也鄙视自己妓女出身，生性淫乱的生母与那“一字千金”的爆发户吕不韦之间不清不白的男女关系。登上皇帝宝座后，他格外注重男女贞德。曾命人将“有子而嫁，倍死不贞”，“妻为逃嫁，子不得母”的法律刻在他东巡经过的会稽也就是今天绍兴的一块大石头上。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丈夫死了，有儿女的母亲若再嫁人，即使死后也不干净；有夫之妇离家出走，再嫁他人，与前夫所生的儿女就不能认她作母亲，这可能是史上记载最早的妇女贞洁法了。
始皇帝毕竟是始皇帝，做事乃是可道、非常道。在这篇石刻中，他不但规定了妇道，同时还有“男德”，“男德”较之“妇道”更为严厉：
“夫为寄豭，杀之无罪” !
豭(音jia)，公猪也。将公猪送到养母猪的人家去交配，叫“寄豭”。这句话是说有妇之夫，奸淫他妇，如同“寄豭”，不是人的作为，那么杀掉他也不犯罪。可见始皇的贞节观，对男女“一视同仁”，甚至有点“重”男“轻”女的倾向。
石刻强调了维护夫妻贞节之关乎社会稳定与和谐的重要意义：“禁止淫泆，男女絜诚”。意思是要禁止淫乱偷情，首先夫妻之间要以诚相待，只有这样，家庭才能“和安敦勉”，国家才能“舆舟不倾”，“嘉保太平”。
不知这算不算中国最早的《婚姻法》？我猜测，至少也应该是中国最早的男女贞德保护条例吧？
这位雄才韬伟略的始皇帝，若不是长生不老药害死了他，说不定一夫一妻制从秦朝就开始实施了，诸如《列女传》之类的《列男传》可能会因此云集灿烂辉煌的中华文化，而存留广袤大地的贞洁牌坊，也就不单惟女同志独尊了。
然而，秦始皇48岁就英年早逝了。之后，出现了许多理学家，出现了“三从四德”，出现了裹脚癖好。中国女人的占地面积越来越小，中国男人的形象越来越豪放，越来越坚挺。
以想象为依托，从古至今，罗敷，这个或喜或悲的女性形象，就此为中国的男人们想象着，创造着。这恰好应证了伟大的女权主义者波伏瓦的那句名言：“女性是被创造出来的，而不是天生的。”
在波伏瓦看来，女性有别于男性的社会角色不是生而有之，而是根据人类文明需要，被动或主动为男人创造出来的。从女权视角看罗敷，波伏瓦如何能想象罗敷之死？因为，秋胡戏妻虽然有些过分，但在那样一个历史背景下，男人离家二十年，三妻四妾本不足为怪，更何况还是一个为官的男人，仅仅因为邂逅的一次玩笑而选择死，罗敷的文艺形象，的确有点空洞和做作。
“尚使陌上通一语，十载谁信守孤灯。”
同为中国女性，即便相距2千多年，我还是可以理解罗敷当时的忿恨：好不容易在孤独中坚守了二十年，居然遭到丈夫的质疑，这不是有辱妇道吗？这怎么能忍受？那时候，女人太过弱势，靠男人养着，缺乏经济基础，离开秋胡，投奔谁去呢？况且还有始皇帝的石头令：“有子而嫁，倍死不贞”。丈夫死了都不能嫁，何况秋胡当官来着，还没死啊，就想嫁人？于是，生不如死，投河算了。
我怀疑，秋胡之多，花样之奇特，如何还有罗敷生存的空间？
这不，方才一位朋友的朋友发短信说很抑郁，因为他在心爱女人的床上捡到一根毛发，毛发很粗，不像女人的头发，他不知如何是好，又不好直接跟女人挑明。我那朋友出了一狠招，让他告诉那女人，他前列腺发炎了，看她反应如何。
我正在看《秋胡戏妻》，我让他们也看看，耐心点。
不知道电视台选择在今天，在三八节的前一天播放这么一出戏用意如何？或许没什么用意吧！不过，习惯了媒体播放的气候变化，在某些敏感的气候中难免变得敏感起来，这是自动负性思维的结果。就像前几天网上爆出“烟草局长日记”一样，国民集体过敏了。敏感中，感官系统被彻底地刷新，窥视心理也过足了瘾，对官员腐败生活的容忍度也进一步提高，此外，还为男性解读和玩赏女性提供了标准化模板。
实际上，作为中国女性，我们不就这么一直生活在男性空间吗？我们不就这么麻木地感受男性视角的扫射吗？
远的秋胡，近点的我那朋友的朋友，中国男人谁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像罗敷一样地貌美，像罗敷一样地坚贞不渝。可问题是男人都是秋胡，倘若世间女子个个都罗敷了，男人们调戏谁去？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性产业生态链靠什么生财？有钱、有权、有闲阶层的业余生活，感情生活，甚至农民工的生理需求如何解决？
罗敷，乃至“局长日记”中的女主角们，不过都是时代之消费品，男性社会之消费品而已。美的，如罗敷，乃奇货难居；不怎么美的，如芙蓉，虽次亦为尤物，亦难居也！多数女子，莫若尔等凡俗妇人，省心，就不用劳神了。
由此，男人们为梦中的罗敷，为现实的芙蓉乐此不疲的时候，平凡女子，何不释然？
湘莲子
201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