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二年三月二十三日记：护工，是个问题 （之二）

显示全部楼层 · 2021-1-9 11:38:57

劳务公司的女头儿带她进来时，她对我一笑；我在神内病房的楼道里见过她，再加这一笑，就她了。
我的护工就这么认下了。
她三十七八岁了，还梳个马尾辫，一条包着腿的黑裤，一件时髦却并不保暖的长毛外衣。这身打扮和她的年龄不太相符；再一问，她已经是三个孩的妈了，且那仨孩全都出来打工了。
欧迈嘎！我竟以为她还未婚呢。
有点儿装嫩了吧？
第一晚，两个老太太都刚出院，病房里就只我俩。她的呼噜声吵得我几乎一夜没睡。早上，问她何故，她说，前些天下来了，没事做，跟好几个人挤在一间租来的平房里，夜里冷，没法睡，缺觉。顿生怜悯，心想：等她缓过来就不打呼噜了。结果，我完全想错了，或者完全被她误导了，直到她不再是我的护工，我才得以从每晚被搅得无法睡眠的巨响呼噜声中解脱；这无疑给我自己于病中平添一恶劣环境。且不说。
她来北京十年了，做过保姆，后来当上护工，就没再转过行。
“为什么呢？”
她说，护工见的人多：医生，护士，各种各样的病人和他们的家属。还说，在医院里多方便，她特指打饭、上厕所和洗澡。她不喜欢在人家，尤其不喜欢收拾屋子。她是个喜欢热闹的女人。
“但是”，她强调地说了一句：“护工是最底层的工作，最被人看不起”。
我很奇怪她是从哪儿得出的这个结论，真的很奇怪。我问她，她做护工这多年，那些人家对她都怎样，她说，都挺好。还举例说，谁谁家女儿还给她买胸罩买鞋。
对呀！我说：“凡是找护工的人家，对护工都非常好。你自己不也很有体会吗？因为他们把家里的病人完全托付给了你，他们从心里希望他们请来的护工能好好代替他们看护病人。从这一点说，在他们心里，对护工是非常器重的，甚至把你看成他们家庭成员。你怎么会有被人看不起的想法？”
她翻着眼睛看我，我从她眼睛里看出，她是想说：因为我们是从农村来的。
这就是根儿上的问题了。
先别去想根儿上的问题，就想眼前。我建议她，首先别自己瞧不起自己，更不能干着这份工作却瞧不起这份工作，那更糟糕。
本来嘛，她在医院做护工也这么多年了，用不着我多说，人们对护工特别是对一个好护工的需求，始终求贤若渴。“你只管踏踏实实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你看谁敢看不起你？你自己心里别想的过多，有时候，人想的多了，反而容易想偏”。
她就因为没读过书，好多该懂的没懂；该学着自我分辨的不会分辨；而好多本该与时俱进自觉剔除的不良想法，却根深蒂固地埋在了心里。
这才是农民的悲哀。
新来的29床是脑梗，乐呵呵一49岁的胖子，睡觉也打呼噜。为了不影响我们，她总是在我们都睡着后，才睡；可我这护工不懂这些，该睡睡该打打。半夜里，29床几次下地推醒她，让她换个姿势翻个身；她极不悦，跟29床吵起来。
29床嘴拙，又碍于我的面子，不跟她吵，反而给她剥桔子吃。我心里不落忍。29床是病人，又被吵得一夜没睡，半夜推醒她两次，她侧个身就没事了，却偏较劲，还说是看不起她了。
这是哪儿和哪儿呀？怎么又和看不起扯上了？
有时候，我真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才好。
可你看到29床的大度，也该有所悟吧？很遗憾，没有，她就认为是看不起她。无解。没治。
她和其他护工同乡结伴出去逛商场，买回衣服或鞋总会一样一样在病房里穿。我看她们总是比着城市里正时兴的衣着买，其实穿在她们身上未必合适。想说，也是不知怎么说好。万一没个深浅再伤了她那可怕的自尊心，总是不好。
有的谅解积累多了，反而助长了本该纠正的错误，致使错误向更加根深蒂固的方向滑过去。
根儿上的问题怎么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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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二年三月二十三日记：护工，是个问题（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