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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示全部楼层 · 2021-1-7 10:49:19

《天行.歧途》节选
　　第十节　斩魔除咒
　　万方看见矿洞口有一面比较平整的石壁，大概两米见方，他用石头把它磨平，然后用水冲洗干净。等它干了，万方捡起一块粉石当笔，在石壁的上面写上“不忘使命”四个大字，下面写满了他几十年中关于物理学的思考，一有空闲，三人就面对着石壁一起讨论。
　　杨远征一边听，手里一边做着他的工具，有点心不在焉。李世平手中找不到事，只好跟着父亲一起讨论。讨论多了，慢慢地跟父亲有了共同的理解，还修正了父亲公式中不正确的地方。时间久了，父子两人的讨论渐入佳境，产生了不少新的思想火花，每个火花都让两人无比高兴。
　　他们抛弃了物理理论体系中一贯的思路，采用了新的假设，然后用数学的方法抽象出来，非常巧妙地将四种力统一到一套理论中去，避免了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的分叉现象。基于新的假设，建立的数学模型，打破了现有的理论桎梏，让两人面前豁然开朗。
　　“其实，我们是没有选择。按照现有的理论框架，如果要验证它，就需要非常苛刻的条件，我们是绝对不可能有那么多人力物力投入的。最终，我们一定也无法实现超越。在新的理论框架下，宏观与微观的结论可以相互参照，通过微观的实验结果可以预测宏观，通过宏观的实验数据可以推测微观……”
　　听完子两人的讨论，杨远征停下手里的活，想了想，准备开始泼冷水。
　　“现在还只是理论，一定要找到验证方法，才能说明是否正确。如果基础假设都搞错了，数学模型再好，都是白费力气，越努力，越失败。”
　　“嗯，的确是这样的，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担心我们是在做数学游戏。其实，我们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相信’它是对的，先把它用在工程中。如果能在几个工程应用中获得成功，就能从侧面说明它是正确的。但是，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所有的数学模型，都有它的现实意义，宇宙就是‘数学’的练兵场。比如，洛伦兹变换被用在狭义相对论中，也有人开始把欧拉函数用在量子物理中，在这些数学模型刚出现时，谁会想到这些现实的意义。”
　　李世平知道杨远征的“牛脾气”又犯了，忙补充到，“先理论再实践，是可以行得通的。19世纪前的技术进步，都是建立在人们可以感知的经验知识上，比如轮子、水车等。科技越进步，人就越无法通过自己的感官积累经验，比如，人无法通过感官，认识到电磁波，或看见原子模型，更加无法感觉到空间扭曲。只有通过合理的假设，在这个假设的基础上形成理论，然后通过实践验证它。比如，相对论跟原子弹，就是先假设再实践的例子。”
　　杨远征拿起一个刚做好的陶罐，对着两人，带着挑衅的口气问，“我们的情况可能有些不同。”他摇了摇手里的陶罐，“能做什么呢？你们看看，我们现在的条件，也只比石器时代的猿人好一点……”
　　万方听完，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日拱一卒无有尽，功不唐捐终入海。”杨远征看着万方，好像没听懂，可是万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李世平知道杨远征一直都这样，心中首先想到的就是反对意见，对父亲说的目标，他是时而相信，时而不信，这也让他自己非常矛盾。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可能也只有李世平知道了。杨远征对“人类”这个词就心存不满。“恨不得人类全都死光！”被批斗时，他好几次跟李世平说起这句话。当他说起这句话时，完全忘了自己跟李世平也都是人类。
　　万方提出要做人类中的奇葩，要关心人类整体的安危，甚至还提到过要“拯救地球文明于危难之时”，他心中对这些非常排斥。
　　李世平见父亲没有继续说下去，就跟杨远征说，“我们才到这里时，什么都没有，现在有了锄头跟铁镐，还有陶罐，都是你的功劳啊。目标是很远，但是我们的步子已经迈起来了。就算不是为了‘人类’，只为我们自己，也要搞出点名堂出来吧。”
　　杨远征白了一眼李世平，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手里的活。
　　万方跟李世平继续讨论下去，因为杨远征刚才问到“能做什么”，两人就合计了一下，为了后继发展，他们需要哪些东西。杨远征一边干活，一边听，这个问题引起了他的兴趣，随口报出来一串东西。
　　“高密度电池、常温超导、可控核聚变，这些能做吗？如果有这些东西，我真的有信心让我们成为‘奇葩’。”杨远征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奇葩’不是贬义啊。刚才，我说的有点不对……态度不好，请原谅。向最好处努力，向最坏处打算嘛。”
　　“太对了，我们是一个团体，意见不一致，可以讨论。只有达成一致，我们才能快速向前进。世平，下面就是理论见光的时候，用在远征刚才提到的那几个方向上。不过，我还要加一个，就是碳的纳米级可控生长，这是关系到未来的，实现了这一点，我们这个小团队才能跨过从量变到质变的鸿沟！”
　　“好的，有远征在，我是非常有信心的。”
　　听到李世平的话，杨远征心情突然好了起来，站起身来。
　　“李叔，我一直有个问题没有问您，这个问题也是我一直摇摆不定的根源。我担心问了，您会伤心……”
　　“尽管问！只有我们达成一致了，才能更好的开展工作。”
　　“好吧……我恨死了‘人类’这个词，为他们，我什么都不愿意做。假设，批斗我们的那群‘无产阶级’需要您再牺牲一次，您还愿意吗？”
　　杨远征问完，直视着万方，等着他的回答。问题太突然，万方也看着杨远征的脸，很长时间没说话。这个问题，万方自己也曾动摇过，他知道这是一个躲不过去的坎。
　　“没有意义的牺牲，我们不做！”万方的回答让杨远征有些意外，“如果被批斗至死，却找不到任何意义，在不违反伦理道德的情况下，我会用尽一切方法，逃脱出来。比如，为了不让你们白白死掉，我会去偷红卫兵衣服，去偷响炮，去偷粮食。正常情况下，我是不可以这样做的。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值得我们去牺牲，我不愿你们就这样白白死掉。”
　　万方又想起往事，心中有些伤感，“同时，我对以前的牺牲，也绝不后悔。没有牺牲，我们这个民族，这个国家，又哪有资格立足于世。我过去的那点牺牲又能算得了什么，牺牲多过于我的人，何止千千万万！我的妻子跟女儿，还有很多人，都为了一场伟大的事业而牺牲，正是他们，才撑起了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脊梁，惠泽于我们。”
　　万方要将“红卫兵”这个魔咒从杨远征心头铲除掉，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到，“那群作恶的人只是‘人类’中极小的一撮。我认为，他们也只会存在一时，绝对代表不了整个‘人类’，‘时间’是一定会惩罚他们的。看得长远一些，看得宽广一些，特定时期的一小撮恶人，根本不足为道。何苦被它所困，裹住自己的双脚呢。”
　　杨远征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一样，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心里却激烈的斗争着，“是我的心太小了，心中想到的，总是一小撮‘红卫兵’。从长远看，他们肯定算不上什么，我也坚信过。想通了这点，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一番思想斗争后，杨远征没有赞同万方的看法，也没有反对。李世平准备上前再加劝说，万方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三人就这样结束了当天的谈话。一直到睡觉，他们都没有再多说一句。
　　晚上的时候，杨远征睡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第二天，他起得格外早，准备早餐，平常，三餐都是万方在做。等万方跟李世平起床后，看见桌上的早餐，他们都会心地相视一笑。
　　杨远征看见两人，上前就握住万方的手，抿住嘴，表情仿佛是挤出身上的脓疮，强忍住疼痛一般。
　　“李叔，我终于想明白了，谢谢！谢谢！我，一位教授，心胸却被一小撮红卫兵牵着走，显得太小家子气了。差点就因为他们而毁了我自己！”然后又转向李世平，“世平，我想明白了！终于可以开始了。”李世平也握住他的手，好像是见到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