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是杀人犯？

显示全部楼层 · 2022-9-16 18:46:51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胡适处于全面被批判的地位，“红楼附会学”基本处于停顿状态，这一段历史以后再说。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后，出于对过去政治批判的强力反弹，“红楼附会学”一下子获得了巨大的生命力，而且，以往并没有占据“红学”主导地位的胡适理论，也随之成为大陆“红学”不可动摇的学术、理论正统，其嚣张的霸气，令一般人不敢对“红学”发表不同意见。过去在政治斗争中挨批的对象，现在彻底翻身，随着政治气候的变化，获得学术霸主的地位。
20世纪80年代以后的“红楼附会学”蔚为壮观，我只能从中举几个例子，来说明它牵强附会到何种地步。在前面的文章里，我曾经介绍过纳兰性德的一段传说。早期将纳兰性德附会成贾宝玉的时候，有一种传说认为，纳兰性德的一个恋人被纳入皇宫，两人饱受相思之苦。纳兰性德后来扮成喇嘛潜入皇宫，与心上人见了一面。到了20世纪90年代，有人将这个传说附会到曹雪芹身上，并凭借丰富的想象，将曹雪芹变成了杀人犯，或者至少是杀人同谋。
这个附会认为，曹雪芹有一个少年时的女性意中人，后来被纳入皇宫，做了雍正皇帝的妃子。曹雪芹与此皇妃相思不断，最后，这对苦命鸳鸯为了自己的白首到老，密谋联手，毒杀了雍正。这个附会还没有结束，它接着编故事说，雍正死后，曹雪芹的心上人出家了，与曹雪芹多次幽会，据说还产下一子，不幸夭折。“红楼附会学”中有一个最古怪的人物，非男非女、非老非少，号称化名“脂砚斋”，与曹雪芹共著《红楼梦》。这个子虚乌有的出家皇妃，也被附会成子虚乌有的“脂砚斋”。（关于“脂砚斋”以后再说）。
只要用一个正常人的正常思维，稍微想一想，就会发现这一附会有多么荒唐。雍正有几个大小老婆很清楚，查一查历史就知道。其中哪一个可能在少年时，与曹雪芹有过暧昧？虽然历史上也有人说，雍正死得不明不白，但是，如果雍正是被人毒杀，即便皇宫抹去所有档案，也不可能不了了之，必将追查到底。再说，雍正死后，哪个原先的皇妃出了家？在“一女不事二夫”的年代，皇帝用过的旧女人，居然可以同“伟大”的曹雪芹通奸，简直就是白痴的语言。我们知道皇帝的小老婆死后，安葬也有严格的规矩，这个附会居然煞有介事地宣称，这个女人把雍正和曹雪芹搞成你死我活的情敌关系还不算，死了以后居然葬在现在北京的陶然亭公园。
按照这种附会，曹雪芹与情人毒杀了皇帝，居然不逃走，居然不赶紧销声匿迹，还在北京郊区著书写作，可信吗？朝廷发现真相的能力，应该比“附会者”发现真相的能力大一万倍都不止吧，朝廷居然没发现曹雪芹与皇妃通奸？还有其他人说，乾隆喜欢《红楼梦》，为了让这部小说流传下来，与和绅（王字边）联手，雇请高鹗删改了曹雪芹的原著。如果现在的“附会者”都能从小说《红楼梦》中看出来曹雪芹毒杀了雍正，乾隆、和绅、高鹗就看不出来？如果乾隆或手下某人看出来了，改改便让它刊行了，你把乾隆当成什么了？他居然不追查杀害他爹的凶手？还让曹雪芹扬名立万？
近年来，刘心武的“红楼附会学”也很有市场，并且被冠之创建了“秦学”的荣耀。刘心武的“红楼附会秦学”立足点是雍正继位的历史。这里面有一个重大的关键，曹雪芹的生卒年份究竟如何？在各种各样的“红楼附会学”中，出于各自附会的需要，曹雪芹的真实年龄跨度很大。最年轻的说法是，曹雪芹不到40岁就死了，我看到最长的一种说法是，曹雪芹终年52岁。著名“红学家”周汝昌认为曹雪芹39岁半就死了。但是，由于“红楼附会学”将作者的个人身世等同于小说，周汝昌的这种说法便带来一个问题：不到40岁就死了的曹雪芹，没有赶上其祖父或父亲或继父荣华富贵的年代，如何又能栩栩如生地写出《红楼梦》里的富贵生活？于是，周汝昌认为，曹家被抄家回到北京后，在雍正死后，乾隆继位的时期，有过一个短暂的“中兴”，甚至就在这一时期，曹家出现了一个“元妃”。
我懒得翻找历史去批驳周汝昌的这个说法。台湾作家高阳写了不少关于《红楼梦》和曹雪芹的书，高阳与胡适的关系也不错。高阳在评论周汝昌的这一观点时说：“周汝昌所举元妃省亲必有其事的证据和理由，支离破碎，合在一起来看，简直不成话说。至就曹家的实际情况而论，我们亦找不出任何迹象说他家有个女儿，曾被选入宫；即令真有其人，也决非贵妃，然则省亲之事，岂非子虚乌有？”“周汝昌所制‘年表’，毛病还多，绝难取信于人”。“周汝昌的错误在太执着”，“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穿凿附会的文章”。
之所以这里要说周汝昌的“红学理论”，是因为刘心武的“秦学”基础，就是确认曹家在雍、乾交接之时，有过一个短暂的“中兴”。然而，我们可以根据历史事实，下一个的结论：所谓曹家“中兴”说，是毫无历史根据的。那么，刘心武建立在这个没有真实根据上的“秦学”，便统统都是废话、梦呓，浪费纸张，浪费脑细胞，浪费生命。把它当胡编故事说说，也就罢了，把它当真实历史宣讲，那是害人。
刘心武挖空心思地把秦可卿认定为一个皇家后代，却在历史中找不到任何根据。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在小说中看起来好像是有点突兀，但是，小说《红楼梦》的前身叫做《风月宝鉴》。有很多历史资料显示，《风月宝鉴》就是专讲妓院、妓女的书。有人认为，在《风月宝鉴》演变成《红楼梦》的过程中，原小说中的一些“淫秽”情节并没有彻底改造干净，秦可卿的故事就是一个例子。我认为，这种说法比刘心武的“秦学”更加可信。
按照刘心武的“秦学”，我们对曹雪芹能够得出一个怎样的结论呢？也许只能这样推断：曹雪芹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在官场政治中投机取巧，刻意钻营，最终失败。由于不甘心于这种失败，才用小说《红楼梦》来隐射政治，发发牢骚。所以，我才会说，任何对《红楼梦》牵强附会的理论，只能严重伤害小说本身。
顺便再多说几句周汝昌。前面文章曾经提到，周汝昌是胡适的“关门弟子”，有人觉得这个说法不对。但是，这个说法不是我的创造，而是胡适亲口说的。胡适到台湾以后曾经说过，周汝昌是他最后一个“徒弟”。当胡适几十年固守着“脂砚斋”的秘密，不愿向社会公开的时候，却同意周汝昌兄弟抄写了一个抄本，可见师徒关系有多亲密。
周汝昌还考证说，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是康熙少年时的同伴。按照这种“考证”，加上把小说当历史的附会方法，我完全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曹寅很可能就是韦小宝。金庸说韦小宝帮助少年康熙杀了鳌拜，很可能就是曹雪芹的爷爷曹寅干的。而且，韦小宝出身卑贱、花天酒地、三妻四妾、备受康熙宠爱，又脚踏几只船，倒也真的符合曹家的奴仆出身、富贵生活和钻营投机。因此，曹雪芹应该是韦小宝的孙子！这样一来，蔡元培说《红楼梦》是反清复明的小说，正好与韦小宝的红花会首领身份吻合！如此解说历史，大家觉得好玩吗？充其量胡闹而已。
简单总结一下。“红楼附会说”在胡适之前的第一阶段，其特征是，拿真实历史与小说对应。胡适之后“红楼附会说”的第二个阶段，其特征是，拿曹家历史与小说对应。到了20世纪80年代以后“红楼附会说”的第三个阶段，则发展为，拿不存在的“历史”与小说对应。甚至把小说当成真正的历史，去修改和推翻既成的历史定论。从理性的角度说，既成的历史定论并非绝对不可改变，但是，改变历史定论绝对不能依赖小说。因此，企图用小说来改变历史的“红楼附会说”已经走上了自杀的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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