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太阳最近的地方——西藏走笔西藏,总是那么古拙明丽,总是那么高远神秘,如果你甘愿舍弃现代社会繁荣的物欲惰性,在雪山荒原上走一段长长的日子,那里民风的古朴和风光的奇丽,会让你尘俗尽去,灵性充盈。
羚羊在荒原上奔突
野马在冰河中呻吟
喧嚣的雪鸥
让徘徊湖畔的天鹅
在雪山的灿烂中
孤独
我想起秋天的雪灾
——《千年的凝视》 眼前是一望无涯的大海,狂风卷起大浪,摧残长满松柏铁杉棕榈的海岸,重山之上,叠翠欲滴,云雾缭绕。森林中有无尽的奇花异草;原野上有成群的斑鹿羚羊;犀牛三五成群步履蹒跚,装点湖畔的悠闲;画眉杜鹃在树梢舞蹈,歌唱真实的快乐;野兔在草地上无忧无虑,渲染山原的嫩绿……这就是西藏,在藏民古老的传说中。山川的雄奇不必赞美,这完全可以有另外的诠释,即土地的贫瘠与民生的艰难。
沧 海 桑 田 一个藏族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块卵形的石头在路边叫卖,石头已经残破,中空而且浑圆,很容易让人推想这是某种巨大的爬行动物最初的生命寄居地,只是由于某种突然的灾难,这一最初的生命个体在地层中沉没,成为永远的化石,只是由于小男孩不幸遭遇孤寂徒步的行旅——依旧高耸的珠峰让我不堪重负,化石因此在时空中漂泊,或者漂泊的,正是科学需要的关于过去时空的某种确凿。在藏边,褐色的山原上一户贫困的藏民有一块蛙形黄金,一个夏天的夜晚,黄金的真实被投宿的行旅确认,让人惊奇的,不是因为这块黄金被铸成印章,而是因为金印镌刻着大篆的古拙,执意于生存体验的苦旅,只能用铅笔拓下文字,和深深的遗憾一起,走进西藏。记录着苍然古意的纸片在天山遭逢一场意外的大雨之后,在一个大学的图书馆留连一段长长的日子之后,再一次走进漫长的旅途到达昔日的褐色山原,那一颗金印,已经通过商人的手流落民间,再也无法知道金印最后的命运,如果终于只是一块平凡的金子落入市俗的眼中,我只能叹息。这两件东西,或者是自然变迁与历史人文的某种证据。我想起马丽华,一个执着诗意的女人,她无数次行走于藏北广阔的草原,常常要让目光远离天空的蔚蓝和地平线的遥远,去搜寻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希望发现远古的化石和人类的印迹,当她终于满怀希望远赴京城,面对一堆石头,收获只是专家们淡然的神情。传说中的西藏,如今可以在无数的湖泊边想象大海,可以在林芝、察隅、墨脱看到无尽的树木花草鸟兽虫鱼,也可以在樟木大火之后焦黑的树桩上复活昔日的喧嚣和生机,在横断山区,我们可以体验海岸的炎热,只是寻不到热带标志性的林木,气势磅礴的喜马拉雅和高伟雄奇的昆仑山脉,已经无法从那个古老的传说中追寻,古老的传说已经破碎,崛起的高原上,通常看到的,是山谷中刀耕火种的艰辛和草甸荒原上追逐阳光的游牧,是驮盐路上白骨森森的牛羊和拉萨河中随波漂流的皮筏,是古格遗址上风餐露宿的行吟歌手和漫漫长路中五体投地的朝圣者……一切都没有了传说的单纯的美丽,这让人沉醉,也让人心酸。达马拉山的恐龙和希夏邦马峰的鱼龙,足以证明沧海桑田的假说,然而这只是地质科学的需要,这不是全部,正如冈底斯、唐古拉、横断诸山脉上的雪山冰川;正如纳木、羊卓雍、奇林诸湖的清澈明亮;正如雅鲁藏布江、怒江、金沙江的奔腾蜿蜒……种种过去与现在的自然,绝不是西藏奇丽的全部,这一切,都无法昭示西藏的深沉、古朴、净洁与神秘。历史的厚重与菲薄并不能证明什么,人类现世和将来的幸福,才有让人深情关注的价值。
古 老 与 现 代 关于藏族的起源,最盛行的解释基于一个古老的传说:观世音的弟子、一只菩萨变成的猕猴到雅砻河谷修行,受到一个漂亮女魔的引诱,猕猴依然坚持自己的戒行,女魔威胁他,如果不和她结合,今后她必将与妖魔一起生活,繁衍无数子孙,荼毒万千生灵,为救苍生,请示观世音之后,猕猴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与之生活繁衍而有无数后代,是为藏民,因而猕猴被认为是藏民的始祖。这个传说中由于有宗教的迷雾,其本真意义和源起十分模糊,即使如此,这个佛教经典中的传说远远早于达尔文的学说,由此可见,人类的感性与理性,同样充满智慧。藏族与其他民族一样优秀,他们进步的缓慢,最大的原因是环境的恶劣。人类最早的文明从河岸兴起,在土地肥沃气候温润的地方蓬勃,无论石器时代农耕文代战争王权留下多么丰富的物证,我们只是多一些与气候相关的关于远古的困惑。人类发祥于森林结聚之地,西藏腹地,没有大片的森林存在于类人猿时代的有力证据,问题解决的希望,是边缘民族的迁徙融合——这是基于感性,而非人类学家的实证主义。藏文的历史只有1300多年,但殷墟铭文与金文中早有藏民活动的记载,西藏的第一个赞普(王)出现于公元前三世纪,到吐番王朝建立,共历32代。关于吐番王朝的历史以及后来的事典,许多书籍都有详明记载,文成与金城公主的故事,更为大家所熟知,因此西藏历史的悠久与汉藏关系的密切,这里不必赘述。从横断山区穿越四季,一步一步走向西部的阿里,对这片广阔高寒的土地,会有深切的悲哀,会有这片土地上生命的顽强给予的深深震撼。现代社会物质的种种收获,在西藏高原苍白无力,尽管对藏民有无尽的诱惑,但常常遇到的高压锅,更多只是在汉民家中——只有高压锅才能在低气压环境中煮熟饭菜。藏民在今天,主食依然是糌粑酥油茶和风干的牛羊肉。虽然藏民对圣地拉萨有着无限的向往,包括那里的圣迹与高品质的生活,虽然每年都有无数的朝圣者实现自己的向往而且或长或短逗留,但拉萨是地道的小城市,对于许多藏民,不可能提供足够的生存依据。曾经有一个帅气的少年,牵着一条大黄狗从东部的邦达大草原远赴拉萨,想在拉萨度过属于他将来的日子,一度与我同行,我为他的梦想真诚地感动过。冬天在拉萨街头再次相遇,他和他的狗龟缩在一个潮湿的墙角,伸出拇指向路人行乞。商店和饭店就在左近,掏出10元钱递给他,他站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给我一个透明的笑容。曾经在牧民的帐篷中投宿,清晨上路的时候,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对我说:“叔叔,你带我去拉萨,我给你背包。”“为什么要去拉萨?”“拉萨好啊!”“长大再去吧,或者读书,到拉萨上大学。”“我不读书,人们会给我食物,你没有钱,我会把食物分给你。”“不要你分给我食物,我挖野菜,杀野兔、乌鸦和老鹰。”“你居然杀鹰。”她露出一脸的厌恶,就此打消同去拉萨的念头。现在长途跪拜朝圣的人日渐稀少,很多已因为汽车而免去一路的辛苦,只是到了目的地,才去日复一日地叩足心愿中等身长头的数目。朝圣者的虔诚执着与含辛茹苦,是迄今为止屈指可数的让我深深感动的人事之一,他们已经舍弃物欲,追求终极纯粹的精神境界,他们离现代非常遥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