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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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1 | 回复0 | 2021-12-14 07:41: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
2001年夏天,在朋友的介绍下,我到北京去谋生。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一个酷热的下午,百无聊赖的我打开北京市旅游图,一个叫陶然亭的地名映入眼帘。仿佛是瞬间,我的脑海里闪出一个念头:“就是它了。”
一小时后,我来到一个叫白纸坊的站牌下。没费太多周折,就找到了纪晓岚的故居。纪氏老宅就在路边,已经被人开辟做了饭馆。里面众声喧哗,让人目瞪口呆;我呆站在那几间老房子前,有些落寞,又有些不甘。
我无法想象,二百多年前的某个黎明,大学士纪昀是如何从这里出发,坐着轿子到紫禁城里去候旨的。——当年,这里曾显赫一时:曾是达官显贵们聚会的场所,也是文人雅士的神往之地……但是,眼下已经物是人非。前主人的辉煌并不足以为老宅提供永久的庇佑。二十世纪末,它成了女招待和酒鬼们的天堂。
我准备打道回府。
但是,当我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附近的一丛绿荫。准确地说,是一大抹绿色。
这是一株藤萝。我看到它的时候,阳光正猛烈地打在行人的脸上。与肆无忌惮的太阳相比,它显得多少有些尴尬和被动。在它的旁边,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明了它的历史。——是的,它确曾与那个名声显赫的文人有关。
这棵纪昀亲手种下的藤萝,总算给臭气哄哄的酒馆挽回了一点面子。百多年来,它就那么静静地立着。春天发芽、长叶;秋冬时节枯黄、凋零。一年又一年,就这么静静地存在着。——有那么一点倔强,对吧?
2
2003年,我调整工作单位,到了一所中学教书。
新单位工作繁忙,但是大家的生活照样多姿多彩。冬日的午后,我们把椅子搬到背风的小阳台上。我偶尔会写一首诗,或者轻声读几行诗歌;十八岁就在《青春》杂志上发表头题小说的李老师喜欢研究林黛玉;音乐组的吕老师会偶尔来压腿、吊吊嗓子;年轻貌美的韩老师总是提到他在北京读博士的弟弟,或者她那在某大企业集团工作的老公;教书成绩极其优异的王老师每天反复揣摩他即将上演的公开课;小巧玲珑的小冯女士则捣鼓盆栽或者编织,她是我们办公室公认的淑女与好人。
每个傍晚,办公室里都曾回荡着沙宝亮的《暗香》。尤其是,周末或者晚上,我们偶尔会去附近的餐馆和露天烧烤聚会。
——如此诗一般的生活,并不是这美好的全部。我们的校园里,还有株三十多年树龄的藤萝值得一提。
三十年前,这所中学草创。不知是哪一位前辈栽下了这株藤萝。三十年后,它已长成一片绿荫。酷热的夏天,上完一节语文课,我有时会拎着一本《大学精神档案》或者一本诗集,到绿荫下纳凉。盛夏的骄阳毫不留情地打在它那庞大的冠盖上,偶尔从密密实实的绿叶间透出几丝绿色的微光,让人感觉生活的美好。
3
我喜欢藤萝。在所有的花花草草中,只有它最倔强。为了更多地接触阳光,它总是尽可能地仰起头,不屑与其他的绿色植物竞争。尤其是,一有机会,它就生发出蓬勃的绿荫,把浓郁的香味留给酷热难耐的人。
单位有位姓孔的老人,当年住在教师宿舍的二楼。他已经七十多岁,老伴早逝。因为与儿子关系不好,没有别的去处,就只好借住在学校里。
熟知的人告诉我,孔老师是个有故事的人。早年,他参加工作不久就被打成右派。经历了漫长的磨难之后,再次进入课堂教书。一九八O年代的最初两年,社会上流行接班。当时,他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按照惯例,如果孔老师主动提出退休,是可以给儿子安排工作的。
但是,孔老师的身上有着其它时代的人所无法理解的纯洁与固执。一九八二年,孔老师选择了离岗休息。但是,他没有让儿子接班。老孔说:“孩子应该自食其力,我不能让儿子占国家的便宜。”
二十年以后,同事们私下里提到这个人,以及他那四处奔波以求糊口的儿子,大家都感慨万分。面对那个独孤求败一样倔强的老头子,同事们大多选择沉默。生活是自己的,谁也没有权利对别人说三道四。
我喜欢读书。坐在藤萝搭建起的绿茵里仰望,偶尔会看到年迈的孔老师蹒跚地从一楼往二楼拎水。——没有人照顾他。他那满腹怨恨的儿子早就把他的工资卡拿走了。那个生活艰难的中年人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的父亲,只是每个月留给他一定的生活费,让他自生自灭罢了。
4
眨眼间,又是十年。
我又调了单位。有一次,到上级主管部门办手续,听到别人提到当年的老孔。
他已经死了。据说,临死之前,他曾经找到学校的领导反映自己的困难。他提出,希望自己临死之前,单位可以协助他解决儿子的住房问题。他的要求不高,房子有五十平方就可以了。
面对他那匪夷所思的请求,领导们全都沉默了。
孔老师一直生活在八十年代,三十多年来,他终于没能完全融入我们这个商业时代。
很久以后,当我和一个老者谈到老孔的故事,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说,“其实,我们一直都不懂老孔。”
5
再次见到藤萝,是在一次拜访中。
我的一个朋友,在本地一所小学当校长。去看望他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了一株茂密的藤萝。后来才知道,那竟是我十多年间朝夕相处的伴侣。
朋友说,这株藤萝是捡来的。
——我原来的单位要建高楼,几棵二十多年树龄的塔松都被人要走了,只有这株藤萝无人搭理。小学校长偶然得知了这棵树的历史,心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再后来,他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打听了一下,中学校长竟很畅快地答应了。
我站在这株藤萝前,有几分亲切,又有几分疼惜。它的一根侧枝已经干枯,就像一条疲倦极了的虬龙,真的睡着了。但是,其他的部分都显得郁郁葱葱。
后来,我把这棵藤萝的故事讲了一遍。那位小学校长耐心地听着,脸上竟然多了几分凝重。
离开的时候,我再次看了看它。面对这棵花树,我很自然地想到了自己的青年时代。在内心深处,因此产生了浓浓的暖意和感激。
十多年间,在我,这棵藤萝意味着静谧和宁静;在孩子们,则意味着更多的游戏和快乐。人与人不能永远走在一起,人与树也是如此。有时大家久别重逢,内心深处感叹一声,也是最好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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