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密空间：隐秘与亮晒

显示全部楼层 · 2021-12-14 07:44:38

这是一篇旧文。约二月前，一位杂志的朋友小庾发来约稿信，嘱我为贵刋撰写同题作文，并命名为《被晒的隐私》。此前，我曾婉拒过她的邀请，原因是所命之文我聊无兴致，此次受命，乃因了这一命题让人思考，虽艳照门一事已成旧迹，但引申出的问题却发人深省，于是写下此文。
艳照门事件，无疑给沉寂的国民生活带来了狂欢般的欣悦，沸沸扬扬的如雪花般漫天飞舞，待我知道已然是节后了。据闻，在过年的日子里，朋友们彼此拜年的词汇中都多了几句调侃之言：你看了陈冠希的艳照吗？当回答没有时，朋友的脸上瞬间会流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然后说，哦，你该看看。
我亦在这应该声中看了几张，由于事先毫无准备，虽然朋友的表情暗示已激发了我极大的好奇，但仍然对它可能显露出的严酷性预估不足，所以一旦见识，大惊。
我并非是道貌岸然的君子，偶尔欣赏带色的光碟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生活乐事，可目下眼力所及却大大的不同以往----她们都是真人（看黄片，在潜意识中会觉得其中出现的人物有如虚构一般，虽实在，但无疑置身世外的，它远在一个被幻觉化的远景之中，所以不至于大惊小怪）。
可艳照亦非此类---- 照中招展的人物均为真正的实体，我们时常会在电影、电视上见到她们光鲜夺目的亮相。由于频繁，甚至人们在意识中渐渐地将她们纳入与我们很亲密'的程度，因此开始关注她们的衣食住行，她们的爱情及婚姻。她们甚至是大家饭后茶余无伤大雅的甜点 ----谈资。
可现在，一切都被颠覆了。颠覆得如此之惨烈，惨烈到了人类唯有的一丝遮羞之布也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无情撕去----被晒在了阳光下，而且是最不能见人的私处。仿佛很久以来被镁光灯、大小媒语、变着花样的影像之镜所塑造出的纯真形象瞬息之间便荡然无存了。
如果这一切没有被无情的亮晒，如果这一切仅只是潜隐在她们各自生活的私密空间中，唯有她们自知且独享，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当然不会仅仅是很傻，很天真，应该说，在那个真实的隐秘的瞬间，她们彼此定然是快乐的，快乐到了忘乎所以----所以才会出现那批令人瞠目的艳照实况。
我一直以为，人在其一生一世中是不可能没有个人隐私的，而且我还认为没有个人隐私的生活是无趣且无聊的，甚至没有品尝过人生中真正的幸福和快乐。你能想象一个人所有的生活内容均是光明磊落的敞开着，人尽可知，而他在其中还能自得其乐吗？倘若是，也是一种过于可怜的虚伪人生。
人类文化的创制就是出于虚伪。如果我们假定弗洛依德关于人类本能的理论是有科学依据的（达尔文的进化论），那么原欲将是人类最真实的欲望表症，其后的进化是为了秩序、为了族群乃至社会文化的整合，而创制出的远离欲望的游戏规则。我固执地认为，人类的进化截止到迄今，仍在解决一个非常困扰而又极其现实的问题，即：在本能原欲与文化塑形之间，它的度究竟如何划定？也就是人类的道德（这是人类自己创立的一条规约欲望的屏障）底线究竟应当归落何处？
我一直喜欢圣经中关于亚当与夏娃的故事，他们的伊甸园或许便是人们潜意识中所向往的精神家园：无忧无虑，且归隐于大自然中怡然自乐。但人类文化的进化与创制，在智慧的先知看来，是因偷吃了知识之树的果实，亚当及夏娃有了知识，便开始萌生了羞耻之心，也就是说，我们的始祖开始有了自我的意识----它是由对性的羞耻而发端的。
这是一个关于人类自我意识由来的隐喻，但也足以说明，性与人类文明意识的关系，同时，我们不难发现，性的隐秘与性的欢悦是成正比的---只有在隐秘的状态下，性由对禁忌的反叛和抗拒而通达快乐的伊甸园，因此，这一反叛和抗拒在其实施的过程中，实际上亦有公开性存在的，只是这种公开性已转置于当事人的心理及意识（并不真正在场，仅做为性诱惑与性刺激的一个假想目标），并成为他们必须去共同抗击的异己的力量。所以，所谓的公开性在这里仅表现为弥漫在社会文化的氛围中，又无所不在的道德禁忌。
但所有的快乐均建立在私密性上，也就是说，这只是由当事人可以分享的快乐和满足，源自彼此间私下里默契的对禁忌的颠覆。在这里，颠覆的规模和范畴是被限定的，也就是说，仅限于在双方间展开，由此来探索其中的快感。
所以，一旦私密性的行为被晒，意味着默契的一方或双方的快乐迅速转化为羞耻和痛苦，很简单，因为这不是默契中的约定，而且从被晒的公开性中呈现出的反叛是当事人不愿为人知晓的，因此便颠覆了行为本身的快感，并成为一个可怕的恶梦。更重要的是，人类的自我意识，是由羞耻之心而抵达对尊严的认知的，于是，被晒便是对尊严的亵渎了。人的这条最后的遮羞布一旦被掀开，并一览无遗，不知其尊严还能如何维系？
故而我常想，在这个网络横行无忌，探头无处不在的时代，我们还有多少私密的空间可以持守？在这个羞耻心不断面临挑战，道德底线一再崩盘的时代，我们还有多少隐秘的快乐可以独享？
当我们任何的隐秘行为都可以被人不择手段的亮晒，并置放于众目睽睽之中时，我们的生活，及这个我们生存其间的社会，还有多少可敬和可爱？
2008年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