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給我兩便士？ — 倫敦小記（二）

显示全部楼层 · 2021-12-14 08:02:19

住处附近有个年轻乞丐，坐在超级市场门口，结识许多上街买菜的妇道人家，这裏地方小，人都友善，和乞丐寒喧问候，偃然视他如老友旧识，非常之温情。也许他们知道发生在他生活裏的不幸和悲剧，我无论如何不太愿意看到一个四肢正常，体格健壮的年轻人用这样的方式消耗他的青春与时间。
如果真有困难，社会有所补助，不会让一个人沦落到街头。也许他是哲学家，修道者，或艺术家，下海体验生活呢！我也给他们一些理由，并希望一段时间之後他们悟道，来日将有所作为。
纽约的乞丐各有神通，也需要卖力乞讨，有些简直需要像演员那样表演，说笑，唱歌，演奏乐器，如果什麽都不会，也可以编个感人的悲剧，等等，让人觉得不给有点过意不去，起码，这人尽心尽力演出。
那个國家曾經歷越战，很多难以适应现实生活，失落在战争过往裏的越战猎鹿人。也有失去社會福利、失去住處的不幸者，還有很多跟家人不和，选择露宿街头，宁可拥有自由和他们所谓的尊严，也不愿在家受屈辱，可见有多少比风餐露宿更难消受的不幸的家庭，冷酷而缺乏温暖，以致有人宁可在街头，起码瞧不起他的只是无关的路人，何况还不时有乐意伸出援手的有心人。
几天前，遇见一个跟我要两便士的路人，他走得比我慢些，落在我後头几步，在我身後小声的说﹕对不起！叫了几声，我才意识到回头，他个子瘦小，有点心不在焉，年纪也很轻，蓝色的尼龙外套松夸夸的垂在肩头，有点不合身的衣裤，但一张乾瘦畏缩的脸。让人毫无防备的意思。
“能不能給我兩便士？”他問。
我给他两便士，走了几步，忍不住好奇，两便士能做什麽呢？掉到地上一般人会嫌费力而懒得弯腰拣拾，一根葱都需要十个便士。
对不起！请问你介不介意我问﹕为什麽你只需要两便士？
他手上握著一把零钱，张开了让我看，一边说﹕他那裏只有一镑二十五便士，他要到前头店裏买一双袜子，一镑二十九便士，他还需要两个便士，但是，没关係，他会从其它人那裏再要两便士。
我说﹕我很乐意再给你两便士。
我掏出钱包，下意识防範他万一趁机抢劫，虽然有点小人心，但我的天真也还没到如此无知的地步，任何大城市，一个人对自我防卫，基本都应该有所警觉
。
他拿过钱，真诚的说了句﹕我由衷感谢！I appriciate it !
他那双袜子，於一般人只是一杯茶的钱，他也许存了好久，或一路跟人伸手要了好些时候，才凑得那麽一点数目。接著，我又想到自己有好多不用的旧衣物，可以给这个要钱买一双袜子的男孩，起了念头要问他住那裏？
想到这裏，顿时又有觉悟﹕不应该随便干扰人家私事。万一他只是一时兴起要钱买袜子的念头，我这麽多事，不小心会污辱人家的自尊。
这样的事，我已经有过经验，有一次要把一个旧冰箱送给路边卖菜的老人，以为他一个人住在菜圃边的简陋茅屋裏，家徒四壁。
老人家很谦和，只是客气的说谢谢，他要回去问问他妻子再回答我。
很快，人家就告诉我，那卖菜的老人拥有不少田产，还有叁栋楼房出租，是个小地主。我真心感谢他没有恼怒我居然要给他一个旧冰箱，他远远比我富裕百倍，却一点也不自恃，而且勤于耕种，习惯劳动，风雨无阻，让人以为生活对他如此严刻，大冷天也赤脚荷锄忙农事，原来是他生性勤劳俭樸。
你看，这人世，百种米，百样人。我这天遇见芙蕊娜，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灵精，邻近的孩子，她往十字路口的杂货店方向走去。遇见我就停下来，歪著脑袋，用一种故作的天真问﹕你能给我二十便士吗？我妈妈让我去杂货店买东西，但是我发现没有带够钱。
我知道她嘴馋，想吃糖。顺手就给了她二十便士。
这孩子，经常叁不五时来到家门口，有时卖她学校课堂裏的美术画作，有时是劳动课的彩色玻璃瓶，有时是她家花园拔起来的一颗花，也卖过我一只浑身沾著绿色浮萍的小青蛙，也会来卖抽奖彩票，当然从不可能中奖，万圣节她会带著女伴来门口唱一首圣歌，等著你慷慨的赏赐。
我从没拒绝过芙蕊娜，只想这麽一个孩子，把她丢到那裏去都能生存，这是现代都市生活必备的世故与机灵，一面令人感到放心，一面又令人忍不住忧心，孩子不该如此机灵，但这样的社会，机灵也没有坏处，反而是我这样的人，时时要吃亏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