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怎么成了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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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1 | 回复0 | 2021-12-18 01:49: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一般认为,这是典型的托物言志的诗,也就是说,是屈原那样式的:一方面孤芳自赏,众人皆浊我独洁,一方面又满怀委屈和壮志难伸的苦恼,以及对世间俗人乃至皇帝的哀怨,还有不舍的寄托、希望。屈原那离开时的牢骚——《离骚》,把这些人的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蔚为大观。
历代文人中这个样子的很多。这类人,首先把人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遇明主而后施展抱负上,把全部重点放在被人理解被人接受上了,于是首先就丧失了自己的独立之骨,一个生命自立自重的尊严没有了,随之而来的一生就被软骨的一切充满了——希望,寄托,怨望,委屈,痛苦,自遣,以及自遣不了时的狂、诞、颠、醉,还有哭闹。
记得《论语》上有一个情节,有一个叫“懦悲”的人去见孔子,孔子不见,可在那人离开时孔子却弹起了瑟,有意弹瑟让那个人听到,让那人知道他在家,但就是不见他。这个故事很耐人寻味。孔子为什么会这样呢?一直以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实道理很简单。那个人叫什么?叫“懦悲”。有叫这个名字的吗?没有,很明显这里的“懦悲”是调侃式的称呼,意思是这是一个懦弱悲伤的人,这样的一个懦弱而悲伤的人是有悖于儒家君子的刚健精神的,所以这个人也没挣得一个把自己的真实名字记载在《论语》上的资格,只是被记载为调侃或许还有善意的嘲弄的名称“懦悲”。那么,这样的人你怎么给他讲道理?你怎么给他讲都没有用,因为他自己首先没有自立起来,自己挺不起来,你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这种人知道了道理也没有用,因为他的问题不是不懂道理,而是自己挺不起来的问题。所以,孔子就不见他。但是,孔子毕竟不能坐视不管,他要这个人坚强起来,从懦悲中站立起来,就要让他本人清醒,孔子采取的方法就是刺激他,故意弹瑟让他知道。这样,那个人就可能因此而清醒一些,想孔子为什么会这样对我呢?他就会对自己的现状不满意,会精神起来。瑟声刚挺,听了让人振奋昂扬。听瑟不会让人缠绵的,听琴声会。
可惜,屈原就是这样的典型的一个“懦悲”。后世的文人们也有很多是这样的“懦悲”。于是,屈原那种极端的甚至带点病态的懦悲状态下的哀歌怨语《离骚》就被后世的文人们崇为“绝唱”;于是,屈原的懦悲精神就被后世这样的文人们视为精神楷模;于是,屈原的懦悲人格就被后是这样的文人们视为人格典范。后世的这样的文人们从屈原的那里获得了安慰。有人陪自己哭,伤心人儿彼此安慰,失意者联盟,仅此而已。
在历代的文人中可以清晰地找到这种人,他们的思维、语言、内心乃至行为方式大致都差不多,有惊人的一致性。他们也大都引屈原为知己,崇尚屈原,以及屈原的一切。
这是对立于主流之外的,主流的儒生不是这样的,而是刚健而入世,自尊而自重。修身自重是基础,兼济天下只是顺达时的选择,并不是把自己给卖了,非要捆在皇家这驾马车上不可,更不会不让我捆我就哭,我就闹。这样没有人格的事君子是不会做的,正常人都不屑于这样。即使你有名誉利禄给我。
过去,主流的儒生都是这样的,那些真正的实现了自己的人生抱负的儒生也是这样的,首先是个君子,自立自重自尊。过去的达官大都是从儒生里选拔的。所以,达官就更不会象那些失意者一样了,就更不会有屈原那样的情趣了。
实际上,过去,屈原等一直是被主流排斥的,几千年来一直都是。只是近百十年来屈原的地位突然升上来了,屈原似的东西成了文人们的主流情绪。这无疑与文人们的精神状况有关,与文人们实际的处境有关。可以理解。但仍然是不脱那种可怜,那种可悲。
在近几十年,这种病态的东西迅速扩大,几乎成了知识分子的主流情态了。凡是那些心怀不满的、以偏激为己任、以放诞为风致的,历代一直都是被人们鄙夷的不正常的这个人群,突然之间一下子都成了反封建的斗士,反封建礼教的先锋了。这类人群一直被利用来反对封建的传统文化,因为他们历史上就是站在中国的传统文化的对立面的,是被传统文化所不齿的,是被那时的人们排斥在正常人之外的。文革时期他们被这样利用着,可是文革结束了,至今也仍然是这种文革情怀起着主导。谁在内心里清理过文革的影响?谁又能在文化上重新缝补好文革造成的破坏?这些人们都已经觉不出这样有什么不好了,反而认为古人本来就是这样的。
其实,这只是人们按自己的理解去理解古人的,古人本来不是这样,张九龄本来不是这样。张九龄根本不是这样。
张九龄是达官,位至宰相;张九龄是儒生,堪称儒生的楷模,一生都是典型的儒门做派;张九龄刚直,以直言敢谏著称,敢于在唐玄宗面前坚持儒门宗旨,而不以皇家利益为转移;张九龄在李林甫对自己中伤诽谤不已而唐玄宗逐渐疏离自己之后,写出一首《归燕诗》表明自己的心迹:“海燕虽微眇,乘春亦暂来。岂知泥滓贱,只见玉堂开。绣户时双入,华堂日几回。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自动隐退,仍然是风度俨然,不卑不亢。张九龄当时号称无双国士,文章道德风度均为一时之选。所以,他不是屈原,他也不会象屈原那样,不会有屈原那样的情绪和爱好,不是那种人,不会说那样的话。所以,这样的张九龄不会在晚年被贬后像一般文人那样哀怨悲戚,不会象一般文人那样牢骚满腹,一肚子不合时宜。把张九龄这首诗解释为屈原似的,那不对,肯定不对。把这首诗解释为香草美人式的托物言志,肯定不对。那样解释,既不懂诗人这首诗,也不懂诗人这个人。
我们来看这首诗流行的解释,大致是:
泽兰逢春茂盛芳馨,桂花遇秋皎洁清新。
兰桂欣欣生机勃发,春秋自成佳节良辰。
谁能领悟山中隐士,闻香深生仰慕之情?
花卉流香原为天性,何求美人采撷扬名。
如此解释,则后半突然急迫狭促,颇不自安,似有所忌,隐有所辩。因而与前半风格不一样,所以解释者就说“一面表达了恬淡从容超脱的襟怀,另一面忧谗惧祸的心情也隐然可见。”我读此诗一直有不安妥之感,最后对张九龄产生了看法,觉得他的过人风度等等都是假的。一个“谁知”,一个“何求”,使得读诗人的心都不得安稳。也是,想想也是,自己自鸣清高,孤芳自赏,不求别人赏识,不求美人玉手相折,这种孤高确实孤高。孤高得自己都不安了,总是下意识的排斥着什么,说明着什么,不安而忐忑地说明着强调着自己的孤高。这哪里是从容超脱?又哪能超脱得了?
这是那种自鸣清高,那种忿忿不平不甘退隐而又无可奈何的自鸣清高。这种自鸣清高、这种激烈地标卖自己的味道,我们知道得多了,现今被人们崇尚的也都是这种类型的清高,庄周,屈原,阮籍,嵇康,等等,莫不是这类清高英雄。我不鄙夷清高,我只是对这种类型的清高不以为然,我认为他们是半拉子的,就象把自己夹在玻璃中一样,进不去,出不来,夹在那里难受着,让看见他们的人也为他们难受。他们心里不干净,他们没有那个境界而非要冒充那个境界,知道那个境界美好因而要标榜自己,但是自己又实在进不去呆不住心不甘所以就冒出种种不平来,就冒出种种愤激来。其实,陶渊明初期也是这样的,看看他归隐前期的诗作就知道了,那个心还是压抑着愤激着不平着,或者是自鸣着,而后期的就好得多了,你感觉得到他安心了,而那些脍炙人口的诗文也都是在这个时期产生的。
我们来看这首诗。
头两句是“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说了两种花草、草木,一是兰,一是桂。兰就是兰科的兰,草兰,兰花,又叫春兰。还有一种兰是菊科的兰,叫泽兰,又叫秋兰。这里不是泽兰而是春兰,因为说的是春天。春兰是草本,在春天开始茂盛地生长,长得叶子丰满,软软地垂下,这就是“葳蕤”二字的形象。葳,指叶子往下弯曲耷拉下来;蕤,叶子垂下、纷纷披披就象冠缨那个样子。春兰叶子细长,长成就是这个样子,密密软软的垂下,葳葳蕤蕤的。

桂花是木本,是桂花树,桂花树高大挺拔,在秋天开花嫩黄。桂花树高,看桂花就有了一个秋天的澄澈蓝天的背景,桂花向上挺拔地开放着。嫩黄的桂花由深绿的桂叶的衬托着,一派纯净温润的鲜明。“皎洁”,洁净而澄澈之上清晰地激射温润的光芒,大概就是“皎洁”吧?我们常用来形容月亮,说皎洁的月亮。这是很令人愉快的景象,纯洁而高雅,纤尘不染,所以古代的文人们都愿意用“兰桂”来表自己的心怀。

本诗这里,两种草木对比是鲜明的,一春一秋,一草一木,一低一高,一垂一昂,一叶一花,可以说是两个绝然不同的对比,但又同属于高雅纯洁的象征。
三四句:“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兰桂都表现出欣欣然的生意生机,那么这个生意、这个欣欣然的生意,是怎么造就兰桂各自高雅的节操呢?是靠“自尔”,所以叫“自尔为佳节”。这里,节就是节操、操守的意思,是指的兰桂的特点亮点,而不是指节气。因为一直在说兰桂本身,不会突然说到节气。假如说的是节气,就是在说兰桂分别依赖不同的节气来表现自己,这与诗中崇尚的高雅自得精神不相符合。“为”字就是造就的意思,把节当作节气讲就讲不通了。“自尔为佳节”过去一直解释为“各自如此适应于自己的节气”,“为”可没有适应的意思。
“尔”字是个难字,大致就是“就那样、差不多、离那个不远但又不是、虽然不是但又差不多”的意思,比如“莞尔一笑”、“率尔”、“温文尔雅”、“不过尔尔”等。“尔”字表达的是在一个小范围内来回不定地旋回变化、往复不断地运动而又贴近不远离,也就是“涡动”。这里,所谓“自尔”,就是自己在自己的小范围内那么动、那么来回涡动,也就是自力自为,向内使劲儿,自己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小天地里那么来回晃悠活动。正是这样才造就了自己的“佳节”,成就了自己的美好,这就是“自尔为佳节”的意思。
所以这两句说的是兰桂它们都是把自己欣欣然天然的生机活力,完全用于自己的身上,自己围绕着自己跳舞,为自己跳舞,正是如此才造就了自己不同的节操。兰与桂,外在形态虽各有不同,但是一样的高雅,原因也是一样的只为自己跳舞。
这里的“生”,还与下句的“林栖者”构成对比。林栖者是落寞的,与生的欣欣正好相反。
五六句“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过去讲“谁知”是一个转折,说是从兰桂一下子转到林栖者。兰桂本来自己过得挺好的,谁知道林栖者却闻到了香味,突生爱慕之情。林栖者的风致大约与兰桂相近,林中的隐逸之士引兰桂为知己知音,深表爱慕。按常情讲,兰桂可以接受这些隐逸之士的爱慕之情,乐意接受“美人”折花欣赏了。可是不,最后两句“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又一转折,兰桂连这个也拒绝,不是为了你而开放的,不是为了求你赏识才这样的。这一下就把那种孤高自鸣、孤芳自赏强调到了极端,简直是谁都不能理了。这就与许由洗耳差不多,中国的知识分子中一直有这种孤僻的痼疾,简直没有什么能配得上他了,什么都不如他干净,这种洁癖实际上是病态的。我知道持有这种认识的人很多,但我还是要说,这不正常,是病态的,是心智不健全的。庄周的东西是害人的,是毒害人的,一旦染上这种病态的洁癖,会越来越极端,最后毁灭自己。
“谁知林栖者”,可以理解为转折——从兰桂自得转折到被人欣赏,象上面理解的那样;也可以理解为“谁知道”、没人知道、很少有人知道,因为林栖者在林中隐居,很难被人知道。我们就这样理解。这里,把林栖者当成了与兰、桂一样的又一对象,只不过林栖者没有生意,兰桂有生意。这样就又扩大了论述的范围,把所要讲的道理推展开来了。
“闻风坐相悦”,坐就是坐着,林栖者坐在林中,吹着宜人的风,闻风而悦。这里的“相”字很妙,相就是互相的意思,是说林栖者和风互相愉悦着。这是隐居者静静的日子里所能体验到的美妙,与风对话,与草木对话,互相应答,彼此愉悦。所以我们可以翻译成宜人的风。这里,风和林栖者也构成一个自成自足的体系,自得其乐。结合上句,两句就是说“谁又知道那林中栖隐的逸士,也是在静静地坐在那里,与风互相愉悦着。”过去为了弄明白,硬是把“坐”解释成因而、深深等等的意思,那是不能成立的。
除此之外,把林栖者说成是闻花香的,也不符合情理。要是那样,就是从春天闻到秋天,并且总是在林中闻,谁又能这样闻花香呢?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这是总结全篇。林栖者以自己的落寞之心、静寂之意成就着自己的林中生活,与草木的欣欣生意也是相映成趣。林栖者甘与草木为伍,所以也自称草木:所有我们这些草木,虽然各不相同,但是却是各有本心,各自按照自己的本心“自尔”地生活着,不求“美人折”,不求外界的什么,不管是欣赏还是打击。这里用草木作总结,在一般概念中,草木就是供人欣赏的,就是供美人玉手相折的。所以,这里就就此说明:草木其实还有自己的本心的,并不是求美人相折。这一句是淡淡的,而不是反问。
本诗连用三个形象,兰、桂、林栖者,分别都是各异地自尔着,各按自己的本心生活,来说明万事万物,各自自主地生活着。君子是本着自己的原则在为人处事,并不是按照外界风向来要求自己,也不是为了什么。人生在世,尽本份而已,内心自足自安,欣欣然相悦于己,就行了。这是世间普遍的一个大道理,而不只是贤人君子可有可无的持身原则。
从春兰、秋桂说开来,总结出自己专注于自己而造就成就自己的美好节操的道理。然后,转到林栖者,转到人身上,从草木转到人身上,也就是把道理准备用到人身上了。林中隐居的林栖者,更是自得其乐,闻风坐相悦,与风互相愉悦着。于是,自然就落到最后的总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淡淡的反问,似反问非反问,总之是淡淡的。起承转合,秩序井然,层次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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