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真的生气了吗?

显示全部楼层 · 2021-12-18 01:49:37

自从《庄子看人生》一书今年四月出版以来，我常常接到一些读者的电话、邮件，也常常在博客上看到一些读者的留言和评论，有对我认可的，有要和我切磋的，也有对我的质疑。对我认可的朋友们，谢谢了！要和我切磋的朋友们，很欢迎！对我质疑的朋友，也谢谢你们，你们也是懂我的人。其实，你们的质疑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古代经典真的能在现代生活中继续适用吗？经典和现代生活的契合点是什么呢？现代人心中的烦乱、不安真的能从古代圣贤那里得到医治的良药？
有一位“新浪网友”在我的博客上评论说：“庄子很生气。”
我看到这条评论的第一反应是：笑了。
不是我不尊重读者的批评，实在是这条评论在2007年太“经典”了，经典到几乎提到“庄子”，就会直接联想到“生气”二字。我甚至会象警察评人描述做犯罪嫌疑人拼图那样，常在头脑里想象庄子生气的画像——一个脖子像干枯的树枝一样细长，脸色黄黄的瘦老头儿，鼻子歪着，眼瞪着，稀疏的头发有些微颤抖。历史光影中的灰尘在他的身边飘浮着，他破旧的衣衫仅能蔽体，快要掉底儿的草鞋上沾满了泥巴。
隔两千多年光阴啊，他在生气！
这样一想，我就心疼不已，也惶恐不已。庄子是我们所有中国人的精神祖先之一，作为一个后人，我真的惹庄子他老人家生气了吗？
我首先要弄明白的是，庄子他真的生气了吗？
真想乘上哆拉A梦（机器猫）的时空穿梭机，穿越时光隧道，回到战国去直面庄子。看看他会对我说什么？那时没有女教授，女性还在社会生活中以“自然”的状态存在着，是老子笔下的精神偶像。庄子身边的女人，他深爱的妻子，在为他和他们共同的家操劳着。庄子他老人家初见我会不会惊讶呢？一个一定要求知，一定要探询他思想真意的女性，他会怎么面对呢？
想象会使生活丰富多彩，也会加深思想的深度。《庄子》一书本身就充满了奇思妙想，充斥着各种超乎我们想象之外又灵异非凡的大鱼、大鸟、小国、小家，又有许多相貌奇特的人物，或美貌若仙、或丑无可比。庄子那瘦脖子所支撑的是一颗有着超凡想象力的头颅，他没有坐上航天飞机就能认知到“中国”不过是“沧海一粟”！这样一个高超的老头儿，如和他对面，面对两千多年后传说中的“东方不败”（网络人语，女博士后们共同的外号），他会先对我“淡定”（于丹的这个词真好！借用一下）一笑吧？
很多人以为，庄子是不屑于红尘的。我不这样看。如果庄子真的是厌倦人世，觉得世间一切都要顺自然发展，以至消失，最终人类不过都是地球的上的有机肥料而已。那他为什么还要记录下自己的思想呢？用华美的语言！要知道，那个时代写书可不是件容易事儿。要有笔有墨有大量的竹简有穿竹简的绳子，等等。如果他看透了一切，让自己的生命高高悬于宇宙之颠透视了人生之后就一笑了之，会有《庄子》这本书吗？他倾心写下心灵中最磅礴、华美的乐章是为了什么呢？
有一位读者说是在飞机场等飞机时买了《庄子看人生》，有的读者说是在超市买的这本书，还有人说是在“当当网”上买的。大众文化的传播速度是惊人的，这几处购书场所都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在写作时并没有想到。庄子应该也不会想到两千多年后，他的思想还有如此之高的关注度。等飞机无聊时看见他的名字会让人微微心动，超市里大包小包地嘈杂采购中看见他的名字会让人眼前一亮，网络上书影的照片中他的名字也会让疲惫的眼球有一丝清凉。庄子在薄薄的竹简上写字的时候，心里是否对自己思想的传播也有期许呢？
庄子生活在战国乱世，触目惊心于人世的种种苦难，他希望自己的思想能慰藉心灵痛苦、负重不堪的人们。他做到了。
让自己的心灵所得惠泽后人，这是所有文人的共同愿望。庄子在这一点上也没有超拔。正因如此，他才可爱。也正因如此，我很想对他深深鞠躬——
儒家的“礼”，庄子并不在意，但我是儒家弟子，我在意。这是最诚挚的尊重和感谢！感谢他让今天的我们能因他的著作增添心灵的适意。读《庄子》，就像遇到了一个忘年交，他困窘时也能讲笑话，受贬时也会反唇相讥，哲思深沉却寄之于寓言。他看见草丛中的骷髅头拿过来就枕，梦里还跟骷髅头对话，充满了莎士比亚式的智慧与谐趣，这也许就是真实的庄子吧？
从最初细读《庄子》一书到现在，已经十年了。诚实地说，我还有一些不懂得地方。这并不是因为我很笨，实在是《庄子》太难了。在中国历史上，有我这样想法的人很多。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说自己不懂《庄子》的人更多。先秦古籍中的古汉语，不是专业人士，很难看懂。更何况，庄子老头儿哲思深沉，他高超的思想有几人能从那好不容易认识刚能看懂的古汉语中解读出来呢？想普及《庄子》？哼哼（替反对我的人“哼”的）。谈何容易？！
我想，选择恰当的切入点很重要。这个切入点就是：人生。
在物质欲望极度膨胀、科技文化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许多人陷入超重的生活而不自知。就像海德格尔形容的那样，现代人是“脚下没有大地，头顶没有天空，心中没有灵魂。”生活在其中的人和井底之蛙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寻找精神家园、追求自在本真就成了现代人心底的呼声。此时，庄子的反璞归真、自然洒脱为人类的心灵和谐吹来了一缕清新的风，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其实，几千年来，尽管物质和技术不断丰富、进步，但人类生活的主题并没有发生重大变化。庄子与我们一样，也是面对生活、面对生存、面对发展来提出自己的理想主张的，他的哲学主题就是对生命和生活方式的解释。所以，我们没有必要把他神化，匍匐于他的脚下唯唯诺诺，而应与庄子进行一种朋友式的平易亲切的交流与对话，从他身上学到面对人生的智慧。
但，怎样学习《庄子》？学习《庄子》中的什么内容？在现代社会中学习《庄子》有什么用呢？
我真的是陷入了苦苦的思索，并尝试着给这些问题交了一张答卷：《庄子看人生》。
为方便每一个普通的中国人贴近庄子，我萃取了《庄子》原典的精华，抛却晦涩沉重的古文，而用现代散文的写法来彰显其精神。在行文中通过解读一个个精彩的寓言故事，勾勒出庄子的心路历程，展示庄子思想的独特魅力，发掘庄子对当代人生活的价值、意义。希图以漫游谈心的笔调、讲故事的形式，与读者一起走近庄子，亲近他的浪漫诗情、旷达幽默、妙解生死，让《庄子》不只是属于少数学者，而走向更广阔的大众。（这段对写作意义的阐述是我的个人体会，读者老爷们可见仁见智。）
经典是常在常新的。正因为《庄子》的高妙，才有许多人都有自己的《庄子》心得，还有许多人都想写下自己的《庄子》心得。我所体悟的庄子本人，是欢迎这些心得的。他并不在意别人在精神领域与他对垒，战国时著名的名辩家惠施是庄子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不停地打嘴仗，在不断地辩难中完善了自己的思想；他也不去挑剔学生，发出“白马非马”怪论的公孙龙去听庄子讲课，庄子也淡定（再借用一次）从容，合则来，不合则去。这样的庄子会为一个倾心于他思想的后学生气吗？
他不会的。
经典文本的普及从来都是争议与挑战并存的。因为是经典普及本，必然会选择大家熟知但并不深知的精华片段来阐发，一些过于繁难的部分更要简化，联系现实人生，以便于大家理解。因为篇幅的原因，《庄子》原文中的一些精华，只能舍掉了。舍掉的部分，我往往会有更多的流连，期许今后会有更深层次的思索。在对话庄子，解读《庄子》的过程中，如果我理解错了，那我也不怕。我会坦然诚恳地对他说：
庄子，请不要对爱你的人们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