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个人主义者的政治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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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主义者的政治解决  2004年的12月28日,是一个女战士撤离的日子,撤离被刻写在相同日历表上,恰恰是对前进作出最危险的肯定。
  苏珊#8226;桑塔格离开已一周年,于是有了纪念。
  纪念什么呢?纪念作为缺失的替代物,是想象性拥有的俗套仪式,纪念是纪念惯性的重复,在重复之中,桑塔格被涂抹成“好战的唯美主义者”。当然,越来越多的涂抹——包括我也参与其中,更像层层翻滚的波浪,纪念本身是轻松的,而只有桑塔格挟裹着翻腾的力量,撤离这个世界,到了黑暗的另一边。正是在撤离的瞬间,桑塔格才恢复了与世界的正常关系,因为她从此以后,从一个叙述者转为了被叙述者,她的明亮,她的光芒,都会成为一个秘密,被众人私下传递。传递“思想之罪”,那么,让和解与正常更持久地暴露其谎言的面目,在平静之下的深水区,桑塔格才得以不正常地复活。
  不甚其烦地去复活桑塔格的“社会良心”仿佛是我们目前最紧要的事情,但从“社会良心”的路径去找桑塔格是徒劳的。天然地占有道德优势的终极词汇,是人类发明出来的自我安慰,像糖果之于儿童的重要性一样,而人总是在苦涩的惊吓中长大。甜蜜能够让一个孩子满足并且变得安静,但如果饥饿,他们会喊叫和痛哭。饥饿也如同惊吓,因为我们感觉自己受到了侵犯。恢复儿童的天真,就是恢复某种感受力,感受力就是如此本能的东西,由内向外生长,生长成某种自然的尺度,感受安逸的同时,对惊吓与不安,对屈辱与不堪同样的敏感,而这敏感就是伸向世界的触角,在此意义上,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所有不幸的当事人。
  1993年,波黑冲突,桑塔格到了萨拉热窝。红十字会在救助伤员、维修工在修理供水管道、记者们在忙着告诉外界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桑塔格马上问自己:我能做什么?这好像是一个多余的问题,在备受摧残的城市,在它最糟糕的时刻,一个局外人的到来本身就是一种支持。那时是当年的4月,而在7月,她又重返萨拉热窝,这次,她决定去那里导演戏剧《等待戈多》
  桑塔格写到:“演一出戏,对当地的戏剧界专业人士来说是意味深长的,因为这使他们成为正常人,即是说,使他们可以做在战前所做的事情;而不只是成为运水者和人道援助的消极接受者”。所以,仅有同情是不够的,同情依然是一种高姿态的凝视,同情依然把这个世界分成了“我们”和“他们”,道德感的满足是从道德客体那里攫取的,这个客体是可怜,并且不会自己开口说话,这就更加悲惨了。弱者是被道德饕餮者们弱化出来的结果,别人的悲惨就成了他们乐于吞咽的精神食粮。而一旦这个悲惨的人自己开口说话,他们会表达什么呢?
  一个前南斯拉夫人、文化批评家齐则克在美国演讲,他的话题是关于电影导演希区柯克,有美国听众质问他,你的祖国正在正在烈火中消亡,你怎么可以谈这样微不足道的话题呢。齐则克很生气,难道我跑来的目的就是要让你们知道,你们一切都是好的,而我的情况却很糟,难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们满足,那么如果我端出我的糟糕,你们会内疚,可这内疚和你们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得自满有什么区别呢?恰恰是内疚暴露了你的自满和优越感,齐则克意识到,如果自己和他们一样去谈电影导演,他们的期待就落空了,齐则克认为这落空就是道德家道德快感的丧失。齐则克却写到,悲剧也不是你们想象的悲剧。悲剧集中体现在一个老职员每天按时上班,当然他会在十字路口加快脚步,因为有阻击手埋伏在附近,这悲剧还是,一个妇女艰难地走过废墟,她要到法院是办理离婚手续,以便和自己心爱的人开始新的生活。人在不正常之中坚持坚持正常,在正常之中去发现不正常,这是人性的悲剧,而这悲剧,却有着昂扬的、乐观的、坚定的不服从的精神。当有记者嘲笑《等待戈多》的演职人员,“你们是在罗马城失火的时候拉小提琴吗?”桑塔格不禁莞尔,她说,如果一开始就受到怀疑,我们就不去申辩,一申辩,就说明我们在表现我自己。但表现自己不是罪过,而扔弃这个“自己”,让全世界都来可怜我们吧,让他们以惊讶的目光从上到下来打量自己,这才是真正的不幸。正如一个囚徒的不幸在于他首先把自己置于不幸的境地,然后去招引来同情的眼光,才让不幸变本加厉。一个有道德的奴隶,不是谦卑和自怨自艾,而是去谮越,像一个主人那样去实现自我意志,那么主人呢,恰恰是要限制自己,像一个奴隶那样,去发现自身的有限,一个个体,冲突与对立,是在自我的界限内进行的,微观政治的解决,总是在“这个个体”那里实现的。当我们说,你们的时候,“我们”与“你们”的鸿沟才得以消弭,你们那里没有言论自由,你们那里在打仗,而齐则克却说,如果政治是战争的延续,你们的正常生活不正是被战争的常规海洋所包围的孤岛。一旦有了认识论上的主客体,奴隶说:主人,你不正是被奴隶所挟持吗?你依然是不自由的。一个听来的故事,说是文革时期,下乡的上海知青——对于上海人来说,最大的不幸就是他成为一个乡下人了。可是,可是,这个知青居然一如既往地保持他的生活习惯,他用煤油灯煮咖啡,在那个年代,只有鬼知道他的咖啡怎么来的,可他煮咖啡,这就是伟大的上海人。
  任何组织、机构或者个人,在某种情况下,都可以声称自己在维护正义。而齐则克和桑塔格他们是要将正义回溯性地返还自身,返还到最基本的感受力的层面。在个人尊严丧尽地方,坚持日常的生活的延续,这个日常是被死亡、血腥和满街的残肢断臂包围的孤岛,而日常生活是幸存者的关于幸存的唯一表白。当时,国际社会都在等待美国军事干预,一个美国女人,她在霹霹啪啪的炮火声里等待戈多,等待按时入场的观众。
  非常有意思的是,齐则克和桑塔格,一个犬儒主义者和一个积极介入的女战士,在如何对待灾难与不幸的问题上,他们竟然有如此接近的态度,他们都在不幸之中去接近幸存的可能。一个来自在前社会主义国家,一个来自资本主义国家,在南斯拉夫和美国之间,从这里到那里,他们总是相向而行,他们总是擦肩而过。在不可逾越的鸿沟上,在个人、太个人的捉狭小径上,在政治,政治是不可能的独木桥上,他们才可以相遇,但他们并不相互扔出绊马绳,将对方推进深渊。
  这鸿沟之上的独木桥,还是一种时间的形象,此时此刻,将过去、现在和未来一网打尽。1993年桑塔格写了《在萨拉热窝等待戈多》,两年之后,她又写了《“彼处”与“此处”》,把这两篇文章放在一起,像两面镜子的对照,镜子发现了镜子的虚无。等待戈多,是命运维度的加长版,明天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那么大家能做的就是,此时此刻,我要去剧院,我要免于恐惧。而在这之后,1995年,桑塔格举起了知识分子责任的镜子,去探照她在1993年的行为,对一桩骇人听闻的罪行,为何知识界保持着冷漠,但她自己还是承认,北约组织尽量少的军事干预是冲突解决的最终办法。这里的悖论就是,道德叙事指向的结果,个人叙事只能指向个人,这个个人自我指涉。那么从承担的结果来看,北约组织组织难道不是比介入知识分子更有道德吗?恰当地使用武力,这道德多有力量啊?!在正义的灰色地带,剧作家布莱希特说:“道德是为那些幸运儿设立的,只有他们才配拥有道德。”
  知识分子的道德也只有在群体说教的时候,才显现出来。可是,桑塔格一直对集体保持着她高度的警觉,《关于“坎普”的札记》,是一个生活艺术家的宣言,并不是道德支撑一个人的战斗,尽管桑塔格常常使用“道德”这个字眼,而是例外,不同、差异在组织战斗的可能。去导演《等待戈多》,桑塔格坦白说,是我正想导演这部剧,多么诚实的女人,而赤诚恰恰是个人道德的核心价值。西方激进左派从来都有瞎激动的嗜好,如萨特,比如罗曼#8226;罗兰,他们一激动,就跑去前苏联——他们想象的理想大本营。回到西方世界,出于政治策略上的考量,他们保持沉默。罗兰#8226;巴特稍微不那么政治,70年代他也来过中国,他说,那里的人穿同样的衣服,深蓝、深灰,这是他不喜欢的。60年代桑塔格到了越南,她发现,那里的人用同样的腔调说话,这是她不能忍受的。她对河内记者说:“话语的伦理和美学的断裂痛苦地暴露在我面前”,她立即提出要检讨自己这种政治上的激进。有时侯政治感受比政治立场来得更为猛烈,更为真实,
  基于政治审美的需要,我们夸大了知识分子的作用,听听桑塔格怎么说:“我对自己的影响从来不抱任何幻想”。在个人审美的独立立场上,要这些因为思维的精致,而出现判断困惑的人去行动,真是一种疯狂的想法。更何况,在行动之前,他们内部有可能已经吵得一团糟,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在行动的最前线,是律师团、人道救助组织、职业革命家、志愿者、医生、保险机构的人员、新闻记者,除了不是知识分子,可以是任何人。而如果要有行动的热情,首先必须忘掉,你是一个知识分子。
  如果把桑塔格当成公共知识分子的楷模,真是天大的误会。知识分子就是知识分子,他们太个人、太不团结、太自以为是,他们是群体的对立面,这个个人甚至不属于公众,更不是某个阶层的智囊团和代言人。911之后,桑塔格因为说出,我们要悲伤,但我们更要思考,她还说,除了不是懦弱,恐怖分子可以是其他,一夜之间,她几乎成了全民公敌,有人称她是奥萨母#8226;本#8226;桑塔格。
  知识分子一旦公共起来,他们就加入了成功人士的行列。正义感并非知识分子的专属物,对于一目了然的不公与苦难,正义感根植于有感受力的每个个体。在我们的处境中,知识分子的发声系统先天残障,爆破音还不能自然发出的情况下,知识分子这个个体自身的五音不全,导致了哑巴指路的局面。这苍凉的手势,像一个惊叹号,赌住了通往个人自由主义的路途。局部的文化干预依然像噩梦里的喊叫,在控制嗓子与控制大脑的双重规训下,桑塔格之于我们只不过是一个解放头脑的典范。在政治想象力的边陲地带,知识分子首先要同情的是自身,意识到自身的权利,才能与其他的弱势群体休戚与共。非常糟糕的是,当“底层”这个词被知识分子过度使用的时候,他们作为叙事主体,只不过是对话语权的想象性占有。我们从来没诞生过唯美主义的斗士,而行动向来和知识分子没有多大的瓜葛,知识分子也不可能拿着没有通电的麦克风自言自语,那么,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消亡就在所难免。 阅读次数:229【本文为《世纪中国》网上首发,感谢作者惠稿。】  发布日期:2006-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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