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没有过18岁（上）

显示全部楼层 · 2021-3-8 07:56:45

爸爸妈妈都走了，留下了我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学校。这里几乎没有我认识的同学，也没有什么亲戚之类的可以依靠。但是我却感到了久违的轻松，大概有五年那么久了吧，我的身心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放松，舒畅过，甚至在他们还没走的时候，我的心已经象充满了的氢气球，迫不及待地想要飘飞到更高的天空，而那根羁绊着我的线就是他们。爸妈走的时候大概也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吧，就象我所做的那样，毕竟三个人面对的时候那铁一样冰冷沉重的气氛已经是让彼此的身心都最大限度的疲惫了吧。
等待入学的这段时间里面，我一直都在爷爷奶奶家里面，连电话也没跟他们通过，他们也是一样。很久以来，他们就只要弟弟就足够了，没让我辍学，没有遗弃我只是为了面子罢了。我们这样子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过了也将近一年了，之前的每个周末回家报到的惯例也因为那件事之后而完全中断了。这样淡漠的关系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可能是我自己吧。曾经我也是他们的骄傲和掌上明珠，可是在我的自我放逐之后，他们的宠爱就没有了，开始还有责备，挨打没有过，挨打和责骂应该也算是维系感情的一种方式吧，后来连这也没有了，于是我成了家里的隐形人，吃饭的时候我是透明的，睡觉的时候我是透明的，甚至在我故意大声吵闹的时候也是透明的。在我说要搬到学校宿舍去住的时候，反应也是那么的漫不经心。
不管怎么样，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开始全新的生活了，我又可以做回以前的自己了，不需要掩饰，不需要伪装，不需要对谁的人生负责，我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再不会有人在旁边投过来冷冷的目光了。
坐在学校空旷的操场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的心被身上的暖暖的阳光填满了。尽管不知道在这里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什么会比之前经历过的更糟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喜悦，饱满的感觉从各个毛孔里溢出来，在肩胛骨的地方缓缓地沉积，感觉自己象一个天使，正在张开背后美丽的翅膀，可以随时飞上天空。曾经在一本书中看到过说，每个人都是天使，肩胛骨是他们长翅膀的地方，但是他们的翅膀在人间消失了，在感到全身心的放松和幸福的时候，他们的背后会从新长出透明的白色翅膀，就象破茧的蝴蝶一样，所以肩胛骨又叫蝴蝶骨。有个服装设计师对女人的肩胛骨很着迷，认为那是女人最美丽的地方，他的服装多半都是可以让人看到女人健康美丽的背部的衣服，大概他希望穿上他的衣服的每个女人都可以成为有美丽的天使，张开透明的白色翅膀尽情地飞翔吧。我没有这样的衣服，但是此刻我真的听到了翅膀张开的声音，这样的我应该也是美丽的。
这样的心情我想告诉一个人，只想告诉这一个人，我会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读书是必然，但是我选择呆在这座城市却不是偶然，只因为他在这里。那个我无数次看着他瘦削却不单薄的背影的人就感到幸福的人就在这里。那个即使不跟我说话也让我感到安心的人就在这里。那段最灰暗的日子里，陪我一起度过，给我勇气，给我希望的人就在这里。那个我唯一想见的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唯一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却不会让我感到压抑的人就在这里。那个人有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和一双大而温暖的手。

总会在人群中毫无预兆的回头，目光不受控制地寻找，寻找那双黑色的眼睛，我所见过的最难忘记的眼睛，三年来，那双眼睛在我的记忆中从来不曾有半点的模糊，他们总象第一次见到时那样的清澈，比黑暗本身还要黑，忍不住要朝里沦陷。
那是在高中开学典礼上。新生们按照班级站在各自的对列里。那天的太阳让人难以抑制地烦躁，九月里的太阳总是这样粗暴地蹂躏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和眼睛，连带搅乱早就在酷暑下脆弱的神经。和许多人想象中的不一样我是自己考到这所重点高中来的，跟我当教育局长的老爸毫无关系，尽管校长是他的同学，班主任也跟他很熟。爸妈他们自己都大概没想到我是考的吧，不管他们心里如何吃惊，但是结果最终让他们无法满意，左邻右舍和亲戚之间心照不宣的微笑让他们铁青了脸。
和我一同升到这里的同学还是不少的。本班上就有好几个，大部分都不是很熟。来了也装做不认识的样子，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人群中有一张脸还是让我有点吃惊，是莫莉。她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初中一年级的时候，那时侯我还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优等生。她妈妈跟我妈妈是一个单位的，不自觉地就走近了。莫莉的成绩中等偏上却很认真，人也很乖巧。两个人曾经好到了象一个人的程度，穿同样的衣服，看同样的书，用一个共同的笔记本写日记。她妈妈也很喜欢我，象对自己的女儿一样，有好吃的决不会忘了我。不过在我成绩变差了以后一切就不一样了，我们慢慢地疏远了。见了面只是微笑，后来连微笑也省略了，莫莉家我也没再去过了，她妈妈见了我也从寥寥数语变成无话可说了。在最初那段转变的痛苦的时期里，我非常依赖莫莉，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样看我，但是我在乎莫莉，只要她对我微笑，我觉得自己可以什么都不怕。我什么都写在那本共同的日记本里了，莫莉肯定是看到了，日记本没有再回到我的手上。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从那个时候起我们之间真的是“淡如水”了，冷淡如水，大概比空气还稀薄。莫莉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地滑过我的脸，望向主席台。我的心仍然深深地受到了伤害，象当初一样。
我在入学的时候故意去剪了一个奇怪的头，头顶上的头发很短，象刺猬一样，气急败坏地胡乱堆在头顶上，下面的头发留的比较长，宽松的套头衫，窄腿牛仔裤，运动鞋，没有耳洞，怕痛，典型的punk装扮。分明告诉老师和同学，我不是个好学生。这身装扮省去了不少将别人眼中的自己划分类别所需要的时间，只一眼那些人就知道是该接近我还是该远离我，我也不用费心去应付别人了。才走在校园里面就已经有几个打扮的和我一样不合群的人朝我吹口哨了，是同伴的招呼方式吧。认同我的人和反感我的人在第一眼就形成了鲜明的阵营，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了。是谁教导我们说不要单凭别人的外表去判断一个人的好坏的？大部分时间我们还不都是依照自己外貌和衣着上面的喜好来选择自己的朋友吗？人有的时候真的是很喜欢自欺欺人。其实我长了一张十分有欺骗性的脸，典型的乖乖女的脸。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妈看到我这身打扮，就象看到路边的一佗屎似的掩不住的厌恶。其他妈妈的反应也一样。她们有费心地去接近我看我的内心吗？决不会！
其实在学校里面做个坏学生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至少比你想象中的要容易的多。如果你成绩不好——恭喜你，你有成为坏学生的潜质；如果你成绩不好，又喜欢打扮得希奇古怪——恭喜你，你离坏学生已经不远了；如果你成绩不好，打扮的希奇古怪，还时不时翘几节课——恭喜你，你已经是坏学生了；如果你成绩不好，打扮的希奇古怪，时不时翘几节课，再打打架，抽抽烟，早个恋——恭喜你，你已经是人渣了。我属于第三种。至于会不会象人渣靠近目前还很难说。
我看到莫莉的时候，莫莉不看我的时候，我散乱的四处游弋的目光，突然间有了焦点。在人头与人头的间隙当中我看到了一双眼睛，我不确定这双眼睛是否也看到了我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黑的眼睛，象寒夜里的星星。以前在书上面读到形容人的眼睛想“寒夜里的星星”的时候，我有时会暗自发笑，星星是明亮的，从色彩上来说是白色的，就动作上来说会时不时的闪烁，而人的眼珠怎么样看都是黑色的（不包括外国人），有的是棕色，而且根本上说是不会发光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形容呢？然而此刻在我的脑海当中呈现的却就是这样的词句，因为夜凉如水，所以星星特别的亮，因为眼珠的颜色黑，所以他的眼睛特别的亮。那双眼睛让我四周燥热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凉爽了起来，有好长一会时间我的思维被定住了，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只剩下那双发亮的眼睛。不时地有人调整着站立的姿势，那双眼睛就象云层里的星星一样忽隐忽现，我的头也随着不断地摆动，就象中了漫画《猎人》里毕加索那招著名的“伸缩自如的爱”，我身不由己地被牵引。
突然间我们的脸对了个正着，那是一张普通的脸，浓浓的眉，细长的眼睛，还算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略显犀利的薄唇。我反射性地回过脸，抑制不住地心跳。再偷偷地回头，那目光早已飘向别处。
校长发言，书记发言，新生代表发言，开学典礼在一个接一个人的发言当中结束了，我什么也没听进去，偷空注意了一下那双眼睛的班级，是三班的，理科班。我是文科班，二班。学校一年级共有十二个班，两个文科班，十个理科班。六层的教学楼，每层六个教室，一年级的十二个班级占据了一楼和二楼，从左到右一字排开，两个楼梯在一班的左边和三班与四班之间。教学楼后面是篮球场，篮球场的左边是操场，右边是老师的办公楼，办公楼后面是家属区，篮球场的后面是一片不大的草地，草地中央种了些月季花，还修了一个小小的亭子和一条不长的长廊。长廊的尽头靠近办公楼的地方是食堂，两层，二楼举行重大宴会才用，兼做礼堂。操场后面是并排的两栋学生宿舍楼，左边住女生，右边住男生，两栋楼之间开了一个门，门后面是一条并不繁华的街，轻易不开门。教学楼的前面是很大的一个广场，中间的楼梯正对的是一座假山和喷泉。喷泉正对着大门。大门两边是文具店、书店、小吃点。广场的左边是一座综合楼，实验室、语音室、机房、图书馆都在这栋七层高的楼上。综合楼后面是一个小小的植物园，种了很多花，大部分叫不出名字，几口很大的水缸放在植物园的四周，做浇水之用，水刚边上长满了墨绿色的苔鲜。综合楼和教学楼由教学楼左面的楼梯连接，教学楼里面没有厕所，厕所设在综合楼，每次去上厕所都可以看到这些漂亮的一年四季都不间断的花。

我的座位被排在了靠走廊的那一边的倒数第二排。这一边是没有窗户的，只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两扇小小的窗户，是一个让人精神压抑的所在。在这个位置的人明显是被老师打上了身份标记的人，你的地理位置告诉你——你是隐形人了，想做什么随便。如果说是相对靠窗的那一边的话，位置的术语是——我不管你上课干什么，你只要不给我捣乱就行。坐在教室的左面中间和相对的右面的位置的人——你们是有希望的，再努力一点，你们就是优等生了。坐在中间一到五排的人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其中第三或第四排更是好学生中的好学生。其他的位置的人基本上是不好不坏可有可无的人。偶尔会来一次位置的调动，但大抵是照顾优等生的学习需要的。看一个人在教室里面的位置就可以看出他在老师心目中的地位，而他在老师心目中的地位又直接反应了他的学习成绩。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的位置在后门，是偶尔可以打开门的，老师说要关上的时候例外。
开学上课的头几天总是很无聊的，没什么新的东西上，同学认识的也不多。下课的时候我就坐在教室前面的花坛边上，花坛中间种了一棵很大的广玉兰，在四周投下深重的阴影。
拿着一本漫画书看，偷偷地观察隔壁三班的情况。
突然有人凑到我的跟前：“什么书啊？”
扭头看到双大大的眼睛，那眼睛是如此的大，我忍不住担心它们会不会从眼眶里掉下来。
我翻翻书皮算是回答，一面借机看看走廊。
“《乱马1/2》，好老的漫画哦。”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我也很喜欢看漫画呢。我家里面有很多漫画呢，带过来给你看好不好？”
突然他出现了，居然戴了近视眼镜，我一下子泄气了。戴上眼镜的他，真的是一个典型的乖乖学生的样子。走路目不斜视，急匆匆的样子是那种好学生的典型模式。
学校里是个太单纯的世界，连走路都是可以用成绩来评类别的，这样的事我太清楚了。成绩好的学生一般来说走路的时候是不会成群结队的，通常是一个人，眼睛只看着自己要走的路，急急的步子告诉你他们的时间是很宝贵的。相反成绩差的学生，走路的时候通常是不会落单的，基本组合是三个或者五个，边走边大声讲话，目光是发散型的，扫描路上可以成为消遣的一切资讯，这样子的话步速通常是快不了的。异类只是少数。
沮丧到不行，上课铃声响了，我胡乱地收好书准备走人，突然发现旁边的女孩子还在讲话，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她讲了什么，随便应了声“好”就进教室了。
我是住校的，虽然家就在市内，不过为了避免整天看到老妈那张满带厌恶的脸，我提出住校。居然很快就得到同意了。弟弟今年是中考的关键时期，大概是怕我影响到他吧。住进来的时候，老爸给了我一个他淘汰下来的手机，是Nokia8210，蓝色的外壳，机型是有点老了，不过款式还是很漂亮的。但是我没什么电话，短信也没人可以发，玩游戏吧，那贪吃蛇根本就是幼稚，只能当手表用，间或收几条天气预报的短信。约好每个周末回家。
中午在寝室睡了个午觉，两点十分的时候出发去教室。现在还是夏令时间表，两点半上课，三节。走到教室只要五分钟，但是通常我到的时候班主任已经在那里了。很多同学，尤其是住校的学生都是吃完饭就坐到教室里了，困了就在桌子上趴一会。班主任两点钟的时候就回来巡视，这时候包括走读生在内的学生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只有象我这样的人还在外面游荡。今天我又在班主任的注目礼中走向自己的位置。在靠走道的自己的位置坐下，打开抽屉准备把下午要上的代数课本拿出来，看到几本乱马，很新的样子，才想起早上的那个女孩子说要给我漫画书看，关上抽屉，四周看看发现跟我对称的靠窗的位置上正在朝我比一个胜利的手势。
下课的时候我把书拿去放在她的桌上，“不好意思这些我都看过了。”
“是吗？你还有什么想看的啊，我家有好多啊，你喜欢看唯美的，还是看搞笑的，游素兰，筱原千惠，很多人的书我都有啊。《流星花园》我也有啊，说说看啊？”
她一直跟我到了花坛前面，一路自顾自的说。
“还是想看《幽游白书》？《猎人》？《浪客剑心》？”
“《范特西》有吗？”
“谁的？”
“周杰伦。”
“周杰伦？他也画漫画？！”
“唱歌。”
丢下她走开，困惑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她是那种奥黛瑞·赫本似的脸形，眼睛超大，很幸运地有一个赫本似的鼻子，嘴唇稍嫌厚了点，倒是有种憨憨的可爱，身材不高，婴儿肥的迹象十分明显。属于那种应该很老实的小孩才对，这样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找上我，还真让人有点费劲。我给人的感觉是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程度，或者更甚，这也是我一直努力维持的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她简直是认定我了，时不时过来跟我讲话，不管我表现出多么兴趣缺缺的样子。漫画也照拿来，连《老夫子》都出动了。
“你到底想怎样啊？”
“我，金娜，想和你做朋友。”
“对不起，我没那兴趣。”
“我不会放弃的。”那双超大号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她的眼眶似乎很快就承受不了眼珠的重量似的，在下方留下了深深的印痕，我忍不住想象眼珠子掉出来的情形，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随便你。”
一天课间我象往常一样坐在花坛边上，金娜也跟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这是我们之间讲话的模式，前言不搭后语，常常是我在走神。象她这样执着于我的人我还真是没见过，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金娜，嘿，金娜。”循声望去看到三楼有两个男生正伸着头朝我们的方位挥手。应该是二年级的。
“等一下，我们马上下来。”说完就没影了。
“我同学。”金娜解释说，“初中的。”
话还没说完两个人已经到了跟前。高个子的那个是短短的板寸，白色运动鞋，深蓝色仔裤，白色的棉体恤，脖子上挂了个藏银的粗戒指。个子稍低的那个留着很长的鬓角，同样的牛仔裤，蓝白相间的跑鞋，明亮的嫩黄色短袖衬衣。那样子，是同类。
“听说你来我们学校了，我都不相信呢，原来是真的。”高个子很高兴的样子。
“你不是转走了吗？”矮一点的也凑进来。
“读了一年又转回来了，在这边多读了一年，所以比你们低了一个年级了。”
“在哪个班啊？”
“二班，就这。”金娜指我们的教室给他们看。
“你同学吗？”矮个子看着我问。
“是啊，她叫陈思。我们班的。”
“hi，你好啊。名字没有本人酷啊。”
“谢谢夸奖。”我很冷淡的回应。人来熟不是我的风格，迄今为止，我还没有主动地接触过谁。
“叫我钩子吧，他是大伟。”矮个子笑着说。
上课的铃声响了，“有事情尽管找我们啊。”两人朝我们挥挥手，匆匆走了。
突然间我的金娜的印象有了改变，有这样的朋友，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到了国庆的时候下了雨，有点凉，31号学校放假，一直到5号晚上。我回家了。回去的时候是下午，爸爸妈妈多半是不在家。按了门铃，开门的是陈桥。才上初三就已经带上了600多度的近视眼睛。大概镜架太重了，两只眼睛下面都有眼袋了。初二的时候还是小小的个子，这年开始发育了，个子一下子就窜得比我高了，才一个暑假的时间。
“姐。”他以前不叫我姐的，只叫名字。这让我有点诧异。
感觉到我的疑惑，他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了。
“爸妈不在家。晚饭我们两个人吃。”
我把书包丢在沙发上。去看看了看冰箱，有中午吃剩的菜，鱼和茄子。
“炉子上还有汤。饭也有。你自己热热吧。”
“不用了，我吃过了才回来的。”
有点拘谨的对话。
陈桥一直都很内向，从小的时候起就是这样了，跟家里人都说不了几句话。脸上老是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象个小老头似的。小学之前还很爱哭，上幼儿园的时候，几乎是每天都哭一场，也不是号啕大哭的那种，是很自制的哭，小声的抽泣，有时候无声的流泪，象极了电视上失去了丈夫的女人为了顾及双亲的感受拼命压抑的哭声。看到的人都会发笑，说，怎么象个小大人似的，这么伤心。这大概刺激了他的自尊心，于是哭得更加伤心。上了小学以后哭得少了，还是不爱讲话。我曾经好奇他跟同学是怎么相处的，偷偷地跑到他的教室去偷看过好几次，发现他总是很孤独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有时候用笔写写画画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即使是跟同学在一起玩的时候，他也是十分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是十分亲近我的，很喜欢跟着我，我也愿意带着他。小时侯我是孩子王，院子里的小孩都是我的手下，包括我弟弟在内。他跟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最开心，常常笑。
有一次，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我和班上的一个男生打起架来了，我不是那个男生的对手，被推倒在地上。正坐在那哭的时候，看到弟弟推开人群冲了进来，脸憋的通红，一下子往那个男生身上撞过去，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那个男孩子的头磕在了凳子上，血立刻就流了下来，我被吓傻了，很多围观的同学也开始惊叫，只有陈桥仍然死死地将那个男生按在地上。那个时候陈桥跟我一样高，而那个男生比我们整整高了一个头，长得还很壮，不知道柔弱的陈桥是哪来的勇气和力气。
这件事的结果是我们被老师批评了，妈妈提了很多东西去跟人道歉，说了很多好话，还包括我们被爸爸狠很地揍了一顿。不过我很开心还很骄傲，那天我在心里面暗暗的发誓，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地照顾我的弟弟，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长大了的陈桥十分的腼腆，已经还是意识到男生和女生的差别了，渐渐地不跟我们玩了，跟我说的话也少了，开始叫我的名字，而不是姐姐了。不过我还是从心里面喜欢着这个内向害羞的弟弟，现在也一样。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下去超市买了一个熟菜，用微波炉热了热冰箱里的剩菜，汤也从新热过，都放在餐桌上。
“吃饭了。”我敲门，探个头到他的房间。陈桥正坐在书桌边看书。他这个房间以前是我住的，向阳，有个很大窗户，外面是阳台，冬天的时候拿本书，泡杯牛奶，坐在那里晒太阳是最舒服的。我住校了以后他就搬过来这边，我周末回来的时候就睡他以前的房间。才一个多月的时间，房间里几乎没什么变化，床的位置和书桌的位置都在原来的地方，我在墙上贴的周杰伦和柏原崇的海报也还在。
“来了。”
我已经给他装好一碗米饭。
“放几天？”
“到5号。”
“是吗？我们也一样。”
沉默。
“准备干什么？”不用问我也知道他准备干什么，看书。
“没什么。”
“我们吃完了出去逛逛吧，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在下雨呢。”
“那我自己出去了。”
吃完饭，他又回去看书了。我洗好碗，差干净桌子，在沙发坐下打开电视。都是新闻，车祸、战争，世界上每天都发生很多的事情，可是我的身边每天都在发生相同的事。
七点半了，天已经黑透了，由于下雨的缘故吧。走到阳台边看看，雨已经停了。
“我出去一会。带钥匙了。”
“好的。”陈桥的应声由于隔着门板的缘故，瓮瓮的。
从我们家走出来的第一个路口向左拐的地方有一家很大的超市。每天营业到九点，夏天的时候到九点半。
雨天的超市人不是很多，我到二楼音像区去听歌。可以试听的大部分是中文专辑。看过去居然有Rola Johns的获奖专辑，于是过去听。轻快中透着忧郁的蓝调流泻出来，很适合这个下雨的天气。听完一张专辑的时候超市也关门了。
回去的时候顺便到离家不远的书店去买了一本《科幻世界》。
到家的时候爸妈已经回来了，在客厅里看电视。
“一回家就到处跑，你就不能好好呆在家里看看书。都高中了，还不自觉，考不上大学看你怎么办。”我鞋子还没换好就听到妈妈的声音了，夹杂着一惯的恼怒。
我不做声，往自己的房间走。
“你看你那副死样子，象谁啊，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你到是说话啊。一年给你出多少学费，都打水漂了。一点用都没有。”
“少说两句。桥桥还在看书呢。”
爸爸发话了。每次都是一样的台词。
“我说错了吗？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幸亏桥桥不象她。”
走到房间关上门，把整个世界都关在外面。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很多次了，我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感觉了。责备也好，辱骂也好，听过了太多遍了，为什么每次它的杀伤力都是那么大呢。语言真的是个奇怪的东西，写在纸上的时候明明只是一个一个的方形的字，很无力的样子，组合在一起从一个人的嘴巴里面说出来的时候却是那么犀利的武器，那么让人无法承受。坐在桌边拿出带回来的代数作业，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书上，模糊了a、b、c、d和x、y、z。
第二天下午逛到文学路去上网，市里面的网吧大部分都集中在这条路上，网吧后面是个市场，很多小餐馆还有租书的地方，游戏厅，台球室。这里跟文学沾上边的大概就只有租书店，如果杂志、武侠奇幻小说、言情小说、漫画可以代表文学的话。
碰到了金娜还有她那两个同学，钩子和大伟也在。
他们好象早就在那里了。我进去了时候，听到金娜招呼我。
“陈思。”她很高兴的样子，“这里被我们包场了，来吧。”
网吧里人不多，既然是包场大概都是金娜认识的人，除了钩子和大伟外其他的三四个人都不认识，钩子和大伟在玩游戏。《传奇》。
“Hi，美女。”钩子跟我打招呼。在学校里每个女生都是美女，美女也有三六九等，上等美女是长得比较梦幻的，真正漂亮的是上上等，其次是中上和中下，中等美女是长相一般的，下等美女是长得比较科幻的。
我有点高兴碰到了他们。说到出来玩，我还是真的找不到什么人。初中的那些人我跟谁都不熟。最熟的大概是莫莉，一个不可能跟我出来玩的人。
金娜在聊QQ。
“我想找你出来玩的，不知道你家的电话，没想到碰到你了。在家干什么啊？”金娜给我挪她旁边的位置上的椅子。
“没干什么。”
“吃饭了没？出去吃点东西吧。就到后面？”
“我吃过了。”
“那你玩一会，我出去买点东西吃。”
“顺便买点零食和水回来。”有人喊。
“好的。我走了。”金娜很亲昵地拍拍我的肩。
我也上了QQ，我上的少并没有什么固定的聊友，每次都是讲同样的话，“三W”问题，Who（是谁）、Where（在那）、What（做什么的）。没什么意思。只是随便地看看网页。
“无聊的话，有电影可以看啊。”旁边的男孩很热心地提醒我。
“我也是一中的，三班的。跟你一个年级。”男孩朝我笑，有点流川枫的味道，是开朗版的。
“在c盘里面。”
我照他说的打开，果然有很多内容，综艺节目，电影，动画都有。我点开漫画的文件夹，看到有《猎人》就打开来看。不时地看看他玩的东西，也是网络游戏。
“想玩吗？”他大概发现我在看了。
我点点头。
“这样先注册一个帐号，你想叫什么？”
“蓝血。”
“贵族？很高傲的名字啊。”
“是。”我惊异于他的英文水平，Blue Blood 有贵族的意思，是个不常见的词。
“密码你自己设吧。”
“好了这样子进来，你是初级了只可以在这里，不能走远，看到旁边的鸡和鹿没，光标放在他们身上点左键就可以了，死了以后会有金币和东西掉下来，站到上面就可以了。”他说着示范了一次，我看到鹿倒在地上，身下是一摊血，很不忍心。
“怎么了？下不了手？”看见我的迟疑，他笑问。
“算了，我还是聊天吧。”
“那换一个吧，大富翁吧，女生比较适合玩。”
这个倒是真的很简单，只要掷色子就可以了，买地、买股票和盖房子。等金娜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破产了。

我就是这样认识秦磊的，他们都叫他小秦。他是体育生，跑短跑的，100米。体育生在学校里面是一个特别的团体，他们是惟一可以堂而黄之地翘课而不担心写检讨的人。体育生的成绩都不太好，为数不多，一个年级大概加起来也不足十个，却都是各班的问题人物，跟外面的很多混混都很熟，学校里面的第三、四类人也都跟他们很熟，很能打。他们分散在各个班，文科班里没有。
小秦其实是一个很好脾气的人，还常常讲一些很冷场的笑话。其实，学校里面的问题人物多半都是这种类型的人，没事的时候都是很好的玩伴，很能侃，还很仗义，只有在发生事情的时候你才知道他们的可怕。我亲眼看到过钩子的*****，是有一天他拿来给金娜保管的。用报纸包着，五十厘米长的样子，刀刃大概有十厘米左右，刀口看起来有点钝，是圆头的。一年级末的时候，大伟被勒令退学了，听说是他把二中的一个家伙砍得进了医院。二中是有名的问题中学，高考上线率差，学校里面的暴力组织还很有名，领头的是“四大金刚”，四个人的位置是固定的，人却是流动的，走了的由新上来的填补。
我已经很习惯跟金娜在一起了，有时候还和其他人一起去她家玩。金娜的父母都在深圳，家里只有她和奶奶两个人，金娜的奶奶快六十了，十分健康，很喜欢打麻将，基本上是天天打，但是给金娜做饭到是从不耽误，象上了发条一样的准时，再就根本就不管我们在干什么。两层的私房，装修的很豪华，家里都是木头地地板，还有一个很大的sony背投电视，这样的电视是很贵的，很少人家里有，看电影的感觉特别好，有时候租了碟子在她家里看。《流星花园》流行的时候，我和金娜看了一个通宵。
金娜的身边总是围着很多问题人物，象钩子和大伟之类的人。那是因为金娜有钱的缘故，这些人经常找金娜借钱，说是借其实和要差不多，没有一个人会还的。出去玩也多半是金娜买单。大伟和钩子大概就是这样认识金娜的。对于他们来说金娜就是一个流动的钱柜，还是个很好脾气的钱柜。我问过金娜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很无奈地说没办法啊，我不给他们就直接跑到我家楼下来大声叫我的名字，或者堵在教室门口。
我很同情她，她的朋友是很多，但是那群人当中大概没有一个是真心把她当朋友的吧。她在交朋友的时候也是很直接的金钱攻势，给你买好吃的，送你东西，带你出去玩，这就是她所知道的方式。
小秦是另外一个跟我玩的比较好的人。有时候跟他一起上网，逛逛街，一起去唱歌。他还教我打台球，第一次打的时候我连进了三球，他怎么也不相信我是从来没打过的人，开玩笑说如果是这样的话真是天才级的水平。事实证明我真的是，接下来我打的烂得让他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打了几次之后就没有兴趣了，老是打不准，没什么耐心。
有时候去看他训练。他跑的是真的很快，象风一样。跑步的时候的小秦是个完全不同的人，没有平时的漫不经心和懒散劲，身体绷紧的象要脱弦的箭头，锐气十足，眼神犀利，脸上神采飞扬。但是一到终点，喘气的时候抬起的那张脸根本又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一直跑不会很枯燥吗？”我有一次问他。
“不会啊，我喜欢跑步，那种眼里只有前方，旁边的一切都不存在的感觉是很自由的。跑步的时候，听到耳旁的风声，你会相信自己可以飞起来。”回答我的小秦还是平时的小秦，可是讲出来的感觉很不一样，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小秦。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定有一个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所在吧。看过《阿甘正传》，阿甘一直跑的那段给我很深的印象，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跑，他说不知道因为觉得非要跑不可。有些事情总是说不清是什么原因，“非要这样做”这种只遵循自己感觉的理由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吧。
我已经知道那双黑眼睛的主人是谁了，王书帆，很配他的名字。在纸上写下这三个子，很简单的几个子，四划、四划和六划，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有点特殊的人。书帆，是书海里的一只小船的意思吧。有时候会折一直纸船放在课桌上，没事的时候就看着小小的船发呆。
无数次看到他的背影，瘦瘦的身形，总是低着头走路的样子。头低下的时候可以看到他脖子上突出的骨节，形状很明显，会让人想用手去摸一下。他走路的时候左手会常常不自觉地抓衣服下摆的侧面，只有右手小范围地前后摆动，步子迈得很大。
他的头发很软，很服帖地趴在那颗形状很好看的脑袋上，有时候我想这样的头型很适合剃光头，忍不住想象他剃光头的样子，自己都笑出声来。人家说头发很软的人会有一颗温柔的心，看他的样子也应该是一个温柔的人。而我的头发却是硬硬的那种，又多又厚，还有点自然卷，剪什么发型都只能维持到第二天早上，曾经也去做过离子烫，不过很快还是会弯掉。
一年下来他一直都是坐在第三排到第四排的位置，坐在常坐的花坛上就可以看得到。常常是和小秦跟金娜聊天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他。永远是一副在看什么的样子。有时候很希望他能看到我，但同时总是希望他看不到我。这样矛盾的自己，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有时候会幻想他有一天会来跟我讲话，象金娜一样说我们做朋友吧。可是立刻就会很沮丧，因为这根本上是不可能的，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又不在同一个班，不可能会有任何交集。

一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学校举行了篮球比赛。有一场是我们班对三班的淘汰赛。小秦是选手。每逢有这样的比赛或者是晚会，运动会之类的时候，学习不怎么样的学生总是很雀跃、很开心。平时成绩好的学生是老师和同学眼中的当然主角，我们只有默默无闻的份，惹了事的时候例外。这样的时候不一样，那些人很少能上场的，跑步，打篮球，唱歌和跳舞，总是那些成绩不太好的人占据主要地位，班主任突然一下子关心起你们来了，同学们一下子都很热心地讨论着你们，为你们加油，甚至还会一起开一些不怎么样的玩笑，同学之间的界限也一下子似乎不存在了，我们成了全体狂欢的对象和主角。可惜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很多，很快就会恢复以往的平静，所以一年中的那有限的几天的时光才很让人难忘。
篮球赛是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天气很好，气温是穿外套的程度。我和金娜到的时候比赛还没开始，小秦和他们班的选手都在投篮热身，我们班选的那几个人从个头上来说就已经输了一筹。文科班的男生和理科班的男生有着十分明显的区别。文科班的男生很张扬，宿舍的管理员大叔从外形上都可以判断出文科和理科的差别，一般来说头发一丝不苟、油光水滑的都是文科生。文科班男生整体质量比理科班的好，但是真正的帅哥恰恰都在理科班。我们的校草就是八班的。长得很象陈冠希，从味道上来说可能还更甚。有一次看到他穿了一件中长的风衣，有腰带的那种，亚麻面料的，黑底细小的白点子，很贴身。贴身的长风衣穿起来是很有难度的，一般人穿起来不是太矮就是根本上撑不起来，完全暴露自身的缺点。可是穿他身上就好象是度身定做的一般，站在路边的样子真的很帅，我几乎看傻了，古人说玉树临风大概就是他这种感觉。
我在人群之中看到了王书帆的身影，他穿着球衣似乎是要比赛的样子，但并没有跟小秦他们一起练习。比赛开始了，三班首发的五个人当中没有他，小秦在里面。上半场我们班的劣势就充分显露了，差距有十分上下。小秦表现的很神勇，因为他跑动的速度太过迅速的缘故吧，得了不少的分。中场的空挡，小秦过来跟我们打招呼。我只在注意到对面的王书帆，他正在跟他们班的队员讲什么。
“你怎么了？小秦跟你说话呃。”金娜捅捅我。
小秦的眼里闪过一丝的不悦，只是一瞬。
“没什么，我在看那边的分数。小秦打得不错啊，很厉害！”
小秦满是汗水的脸，带着单纯的高兴的笑，和平时一样。
“手下留情啊，我们班要输掉了，我会很没面子的。”
下半场，两个班都各自替换了几个队员，我们班替换了4号和11号，补上了13和7号。三班也下去了几个人。小秦没下，王书帆被换了上来。穿的是白色的9号球衣，镶红色的边，同样红白相间的篮球鞋。宽大的球服现出了瘦削精干的身躯，没带眼镜的脸表现出平时少有的不羁，跑动的姿势十分灵活，小腿的肌肉饱满生动，手臂也很有力量，应该是时常会运动的人。不过我怎么也没想起来在篮球场上看到过他的影子。
上场没几分钟他就和小秦配合了一个空中接力，小秦向他打出胜利的手势。太漂亮了，三班的男生女生一起尖叫，金娜也激动的要死，我竭力抑制自己的喜悦，使劲地闭紧了嘴唇，深怕一张开就会不受控制地发出变样的尖叫声。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汗津津的笑脸，那是怎样的笑啊，上扬了嘴角，高挑了眉毛，连平时深沉的黑眼睛都因为单纯的喜悦变得更加的明亮，无声的笑却包含了最优美欢快的音乐，从他的嘴角眉间一直流淌到我的心里面，快要撑破我的心脏，我不自觉地紧握了自己的手，眼睛却更加努力地追寻他的身影。周围的人和喊叫声都不见了，世界变成了无声的和静止的，惟一在我眼前活动的就是他跑动的身影和他招呼队友的喊叫声。此刻的我一定象个傻瓜一样呆滞。突然，我看到篮球从他的后面飞过来，马上就要砸到他的头了，被球砸到是很痛的，尤其是这么急的球，我大叫一声“小心”，那不是我平时的声音，尖利高昂，他回过头来，看向我。我慌忙地收回目光，发现自己已经站起来，所有的人都看向我，包括场上的正在打球的人。我的身体内蓦地腾起一团火焰，烧烫了自己的脸，力气一下子没有了，我颓丧地坐到座位上，不自觉地看自己的手掌，手心里满是汗水，有清晰的指甲印痕。
“怎么了？”身边的金娜问。
“没什么。”我坐不下去了，推开人群冲出篮球场，心依然跳的很快。
我很沮丧地坐在操场的草地上，心里乱乱的，他一定听到了，一定也知道了。怎么办呢？我一直拼命压制、保守的秘密这下子被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会怎么看呢？在他的眼里我应该不过是一个无聊的坏女孩吧。他会怎么谈论呢，别人会怎么说呢，一定是把我当作笑话了吧。我一时间心乱如麻，狠不得自己马上死掉。
金娜和小秦在操场上找到了我。大概比赛已经结束了。
“没想到你还满关心小秦的吗？”金娜带着暧昧的笑问我。
“啊？”我很迷茫。
“别装了，你刚刚那么大声地叫他小心啊，所有人都听见了！”
我看看小秦，他很不好意思地摸着头笑，傻傻的。
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想想当时的情形，我也不确定小秦是不是也在旁边，如果是的话，我的话应该很自然地是认为是对小秦说的吧。毕竟我和王书帆根本来说就是不认识的，话都没讲过，而三班和整个二班，甚至整个年级都知道我和小秦走的很近。原来是这样的。我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笑了。金娜和小秦也笑了。金娜那种诡异的、挤眉弄眼的笑让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不就说明我对小秦的感觉不一样了吗？看看小秦他的脸上仍然挂着那种傻里傻气的笑，看到我在看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完了，”我在心里面暗叫，“这下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不过总来得比让王书帆知道要好吧。
放心的同时心里涌起淡淡的失落。其实我的内心深处大概是十分希望他知道这个秘密的吧。扭头看看旁边的篮球场刚刚比赛的地方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我的心也跟着空落落的。

二年级的时候我们搬到了三楼和四楼，三年级的搬到更上面去了。二班和三班还是挨在一起。陈桥也进了这所学校，一年级六班，学理科。爸爸妈妈很高兴，相比于我进校的冷清，陈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隆重和热闹的。爸妈还把走的近的亲戚和朋友们接到家里吃了顿饭。进学校的时候也是爸妈一起过来给他报的名，还专门见了他的班主任。我来的时候却是自己报的名，住校要的东西爸爸只是让司机给我送到寝室去，自己根本就没进去过，大概连我住那栋楼在哪个教室都不知道吧。我读了将近一年他们也没来看过我。这一点我倒是跟金娜很象，不同的是她爸妈在外地根本不可能回来看她。
二年级的学习气氛已经呈现出了异样的紧张，班主任和各科的老师都会在课堂上不时地提醒同学已经二年级了要抓紧时间学习，把握好这关键的一年，为将来的高考打下很好的基础。从这学期开始每个月都会有一次考试了，成绩要在全年级排名。整个班级的同学都象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木然地转动，永远是在看书或是在写东西。只有我们这些闲人一如继往。
过去的夏天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除了小秦和我已经在金娜那张大嘴巴之下成了所有人揶揄的对象。我每次都只能笑，小秦也跟着傻笑。但是他对待我的感觉和看我的眼神都已经变得很暧昧了，小心翼翼地猜度着我的心，我不经意地说出不喜欢的事情他就不做了，说起什么很想吃的东西，看到什么很好玩的东西，下次见面的时候就能看到。我不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没有办法说明。我的内心其实是个很害羞的人，拙于表达真实的感受。小秦从一开始就对我很好，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感觉也很开心，尽管他有点无厘头，有时候会做很幼稚的事情，平时也大喇喇的好象什么都不在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有一大群人在，单独相处的机会并不是很多。偶尔两个人，话也不会很多。我一向就没什么话，他倒是很能说，他说的时候我点头或者应两句，也都很短，两个人之间总是会有那种若有似无的尴尬气氛在。大概是我这种性格让他有了顾虑吧，他从来没有挑明过。不管怎样这对我来说是值得庆幸的，以后两个人的关系也会就这样不咸不淡的下去了吧。

发现了一个十分安静的地方，很偶然的。一天闲着没事就一个人一直沿着教学楼连接综合楼的楼梯一直往上走，走到五楼以后楼梯就没有了，到六楼只有走中间的楼梯，于是绕到综合楼那边。综合楼和教学楼是构成了一个大大的字母“T”，五楼的楼梯没有了以后，在靠厕所的地方修了一个楼梯，装了一个铁门，但是并没有锁，可以从这里上到六楼和七楼。综合楼的六楼和七楼基本上是空着的，有那么一两间堆着些旧的桌椅和仪器。平时很少有人上来的样子。楼梯和走廊并不脏，大概是做清洁的阿姨有做清洁的缘故。一直走到最顶层去，通往平台的门并没有装锁，轻轻地推一下就开了。这里大概打扫的不多，不是很干净，散乱地丢着写塑料袋、纸张、树枝，一个角落还散着烟头之类的东西。走到平台上看看四周竟是异常的视野开阔，附近的居民楼和街道都可以看的很清楚，学校的操场、篮球场、广场也都一览无余。深深地吸一口气，口腔和鼻腔里面都是非常的清爽。我一个人在平台上静静地看着自己住的这个城市，心里十分的平静和坦然。一直到上课的时候才回教室。
发现这里以后，就时常地上来，有时候拿闲书来看，有时候带本英语书和其他的作业上来，我把角落里的几块砖搬到一起，在靠屋顶的楼梯房的墙摆成一个小凳子，只要垫一张纸就可以坐了。
我对散文什么的没什么兴趣，初中的时候看过三毛、尤金，三毛的文字说是小说应该还恰当一些吧，以后还看过刘镛，那种讲道理的姿态终究不喜欢，也找了一本余秋雨来看，始终提不起什么兴趣，课本里面也会选一些好的散文来学，不过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喜欢看小说，什么类型都看过，武侠里面金庸是都看过了的，古龙也差不多看完了，其他人象梁羽生之类的比较有名的也都看过了。还是最喜欢金庸的书，很喜欢里面的诗词，《神雕》开头采菱的诗词和射雕里面黄容在太湖上面吟的诗都喜欢。那是因为我对宋词和诗经有着特殊的喜好，尽管老师一再讲唐朝的绝句才是中国诗歌史上的最高峰，但我始终偏爱宋词那种强烈的音律感和参差的长短句的形式。宋朝本身就是一个让人伤感的时代，不象唐朝和其他朝代一样强大，占据广泛的地域，金人和契丹虎视眈眈，只能偏安一隅，苟延残喘。岳家军、杨家将为它增添了悲壮的意味，李师师则是少有的让人心酸的浪漫的插曲，宋朝历史上众多的名妓和词人的传奇故事，也让人怀念和惋惜那段美丽的时光。婉约派华丽中透着凄美和感伤的文字，是我的最爱，总是能满足我内心深处那种做作的虚荣心。曾经自己试着写了很多堆满了美丽的词语的故作伤感的诗词，读起来却十分的空洞，是拙劣的模仿和无病**的感伤。国外的古典的和现代的小说和诗歌也看了不少，欧洲古典的小说看起来有点费劲，同篇充满了以“尊敬的先生”和“美丽的小姐”为开头的大段的对话和复杂的心理描写，看着就觉得眼睛开始结巴了，无法流畅看下去，典型的就是《悲惨世界》。现代的小说要简练的多，但大多数文字都缺乏那种象宋词一样的忧伤的美感。惟一比较喜欢的风格是《小妇人》，福楼拜的语言风格很适合我的口味，轻灵的文字，轻快的叙述，作品中自然流露的伤感的情绪。外国的诗歌尤其是古代诗文字虽然是我喜欢的华丽风格，但是太过热情奔放，直接炽烈。日本的小说是我的最爱，不管是古典的还是现代的，都有着宋词音律感和华美并存的意味。日本人的小说句式决不复杂，短句很多，寥寥数语，洗练却又决不单薄。就象他们传统的俳句一样，不过是半句诗的样子，意境却十分的悠远。早的比如紫式部、清少纳言、松尾芭蕉，近的象村上春树、川端康成、渡边淳一、三岛由纪夫、岩井俊二、片山恭一，还有现在的畅销书作家吉本芭芭娜、江国香织、柳里美、小林真理子等，我都非常的喜欢。尽管有些书可能并不适合我这个年龄的人看。大部分的时间里书一直是我的寂寞的伙伴，无聊的时候、孤独的时候、伤心的时候、高兴的时候我都看书，只有在看书的时候我才可以忘掉所有的一切。

10月25号是我的生日，那天刚好是星期六，金娜在自己的家里面给我开了一个小小的生日派对。我自己已经很少记得自己的生日了，因为那一天和其他的日子对我那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差别可言，同学不记得爸妈也不记得，自己只好也忘掉了。不知道金娜从哪里知道的。在学校里睡了个午觉已经是四点钟了，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家的时候，接到了金娜的电话，说叫我到她家里去一趟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我，在电话里问她什么事情她也不说，只说来了就知道了。打个电话回家去也没人接听，给爸爸发了个短信说我会晚点回家，不用等我吃饭。相比于妈妈而言，爸爸比较不管我，在这个家里面妈妈是绝对的主宰，我们学习和生活上的事情一向也都是妈妈做主的，爸爸很少会过问，他自己的工作大概也忙得让他没有时间来管我们了吧。
坐巴士到金娜家的时候都快五点了，快到晚饭时间了，这个时候金娜家里面应该不止她一个人在。按了门铃，金娜很快就出来给我开门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你奶奶呢？”
“出去了。”
“什么事啊？我还要回家吃饭呢。”
“就在我们家吃啊，我已经叫奶奶把饭菜都做好了。她人也吃好了出去了。”
“算了吧，我还是走好了。有事你快说吧。不然我回家又要挨骂了。”
“我真的是找你有事啊，我们先吃完了饭再说吧。现在还不是时候，来吧。”
说着就把我往房子里拉。
推开客厅的门，突然从头上方飞过来无数的彩纸色的纸片，随之而来的是一群人起哄的喊叫声，我本能地遮住脸。把手拿开的时候，看到金娜在站旁边笑弯了腰，还有小秦和钩子他们。小秦正拿着数码相机拍我身上粘满了纸片的糗样子。
“你们搞什么啊？”我有点气恼。
“生日快乐！”小秦变魔术一样地捧出一个蛋糕，其他的人也叫着把我按到了沙发上。我傻掉了，一点没明白怎么回事。
“你不会是吓到了吧。”金娜在我眼前瞪大了着双超大号眼睛。
“今天是我的生日吗？”
“25号。没错啊？”金娜很狐疑地说。
“不会吧，你不是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吧。还是你搞错了，金娜！”钩子很夸张地大叫。几个人一起轮流看着我和金娜。我不做声，金娜自己也蒙了。
是哦，25号真的是我的生日，不过我还真的不记得了。看到他们那么高兴的样子，我也真的很开心，我自己的父母都不记得了，可是他们却记得，怎么好意思扫他们的兴呢？
“是啦，吓你们的啦。”
“太过分了吧，我差点以为自己搞错了呢。他们还不把我吃了，尤其是小秦啊，蛋糕可是他买的呢。”金娜尖叫着过来咯吱我。所有的人都笑成一团。
“好了好了，吃蛋糕吧。”钩子迫不及待地去开蛋糕的盒子。
“天还没黑呢，多没气氛啊。”有人马上按住蛋糕的盒子。
“我很饿呢，晚饭还没吃呢。”钩子怪叫。
“没关系，蜡烛就别点了也没关系，直接吃吧。”我说。
“不行，怎么可以不吹蜡烛呢。你给我忍着。”小秦说。
我们面面相觑。
“我有办法。”小秦突然说，然后走到窗户旁边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屋子里一下子就暗下来了。
“你还满有办法的啊。”大家一面叫，一面七手八脚地开灯和打开蛋糕的盒子。
我和小秦一起插蜡烛，头不小心撞到了一起，大家一起哄笑。金娜给大家发盘子和杯子，其他人给忙着倒果汁和把早就买好的零食拿出来。
17支蜡烛很快就差好了，12寸的蛋糕上插得满满的。又忙着点蜡烛。点着了以后，已经有人关了灯。
“快点许愿啊。”
“我没什么愿望啊。”
“快点啊，你不许小秦代替好了。”又是钩子。
我闭上了眼睛，合上手掌，想着自己的愿望。偷偷地睁开一只眼睛，看到所有的人都盯着我。
“不是吧，好了没啊，别那么贪心啊。”
我深吸一口气，许下自己的愿望。
张开眼睛说好了，大家就一起吹蜡烛。
“完了，我的口水。”小秦怪叫。
“你太恶心了吧。人渣。”小秦成了所有人的靶子。
“骗你们哪！”
分好蛋糕，我正在吃呢，“快看钩子。”小秦突然叫到。
我扭头去看，觉得脸上一凉，用手一摸，是奶油。小秦转身就跑，我毫不客气地去追，围着客厅到处跑。顺便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在他们的脸上涂奶油。所有的人都乱成一团，我们彼此看着对方涂着奶油的脸，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真的好久都没有象这样笑过了，眼泪出来了，肚子也痛，还是一直笑，这一刻我找到了久违了的真正的欢乐的感觉。
差不多九点的时候回到家，妈妈照例唠叨那些老一套，爸爸在看书，没人提起我的生日。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收到的礼物一个一个拆开。金娜送的是一个韩国娃娃的钱包，里面还放了十块钱，据说送人钱包的时候要在里面放钱才吉利。其他人送的有杯子啦，音乐盒和其他的小东西。最后打开小秦的礼物，是一条紫水晶的石头记的项链，很漂亮。我叹了口气，项链在手里似乎变得沉重了起来。我愿意和小秦做朋友，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做他的恋人。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拿着项链到在枕头上，怎么有硬硬的感觉。拿开枕头，底下放着一本书。是金装本的《源氏物语》，里面有张卡片，翻开来看是陈桥的字迹，写着“姐姐生日快乐！”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来出来。之前他都没有送过我生日礼物，他的每个生日我倒是都有送给他。在这个家里只有弟弟记得我的生日，那个我发誓要好好保护的弟弟，他是否知道我为他做了什么？可是我真的希望他不要知道，因为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他的脆弱，如果他知道了的话，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那并不是我想看到的结局。

生日许愿的做法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其实我也不太相信生日许的愿望会成真，虽然难免还是会有一点点的期待。也许是为了上帝为了向怀疑它的人证明它有认真倾听他们的愿望，我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竟然成了它实验的对象。
生日过后不久的一天，我向平常一样，拿了一本数学习题去七楼的平台。走过去的时候居然发现有人坐在我的小凳子上抽烟。本来的反应是想转身走开的，仔细一看吓了一跳，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王书帆！我一下子呆立在原地了，心里暗叫“My god！”他好象也发现了我，离开原本靠着的墙壁坐直了身子，侧眯着眼睛看我。
“抱歉，好象是我占了你的位置了！”
说着就站起身来。
“没关系，没关系，你坐吧。我走了。”我慌乱地应道，转身的第一个念头是逃跑。老天，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对话，可我表现的象个傻瓜。以前也听到过他的声音，可是这样子的交谈还是让我紧张。这根本不是我该有的样子，我应该很酷地说是才对呀。
“不用这样吧。我没有那么可怕吧。”他居然笑了。
“我不会留很久的，抽完就走。如果你介意的话，我马上就走。”
“没事。”
“这应该是你的凳子吧。常来吗？还带着书？数学书，不是漫画或者小说吗？呵呵。”他站起来走到我旁边。
我没做声。用眼角的余光偷看他抽烟的样子，熟练地吐烟圈的样子不象是初次，表现得很颓废的样子。我不太喜欢人抽烟，小秦以前也抽的，后来就没在我面前抽过了，大概是听到我说了吧。可是我并不讨厌王书帆抽烟的样子，反而很高兴他也有这样的一面。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呀。难道真的是“爱屋及乌”？
我们就这样并排站着，也许只有几分钟或者是几秒钟甚至更短，感觉却象有一辈子那么的漫长。这不是我所设想的我们的见面方式，我们应该想漫画上一样，不小心在走廊的拐角撞到了，然后我手上的书掉了一地，他捡起来跟我说对不起的时候我们四目相接迸发出火花，或者在一个下雨的午后不期而遇，两个人撑着同一把伞走过一整条街。很烂俗的情节，却是经典的浪漫。
他在地上踩灭了烟头，前后甩着手臂。
“这个地方真的很舒服呢，又安静。我以后要常来，可以吗？”
他朝我低下头，尽管戴着眼睛他的黑眼珠仍然有耀眼的光芒。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的时候显得更加的深邃，好象可以把人吸进去。
“随便你。”我说的很小声。天，我真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我怎么表现的象个怕生的小女孩似的。在所有人面前我明明都是很强悍的样子，为什么单单面对他的时候我却很容易地显出了掩藏在内心深处的胆小笨拙的一面。
“那我不打搅你了。走了啊。”
快进楼梯的时候，他又探出了头，“你今天一点都不象你呢，陈思。”说完头就在墙边一闪，消失了，只留下哒哒的下楼梯的脚步声，这声音里，在此刻的我听来是明显的揶揄。
我不知道该吃惊还是该生气，他根本是认识我的，却还是故意在逗我，看我的笑话。我忍不住气恼他居然有这么恶劣的一面。又或者他根本只是说了实话，我今天的表现确实不象我自己。
接下来的两天我没敢上去，怕真的会碰到他。在教室里坐着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一道带着嘲讽意味的视线透过厚厚的墙壁看着我，搞得我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上楼的时候也不走中间的楼梯了，从综合楼那边走，怕会碰到他。搬上来之前我和金娜还有小秦常常会在花坛那里聊天，搬上来之后就换到走廊上了，这两天也没和他们聊天了，一直呆在教室里。金娜问我怎么了，我只好说回家挨骂了没心情，她知道我在家里的处境。
到了第三天中午，我下定了决心吃完饭就上到平台上来了，在门口小心地探头看了一眼，我的小凳子上空空的没人，四周也不见有人的样子。这才想到他是走读生，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家里吃饭才对，自己一面自嘲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靠着墙坐下来，抬头看着天空，十一月的天空不如夏天的湛蓝清朗，不管太阳多么的耀眼都带着点灰。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既没有冬天那么温暖，也没有夏天那么火辣辣，是让人提不起兴趣也不会讨厌的程度。不是那么喜欢秋天，没有色彩的季节，不象春天、夏天和冬天那样让人记忆深刻。
发了一会呆，就开始做带上来的作业。二年级的课程上得有点快了，为了给三年级腾出足够的时间来复习，尤其是数学上面，函数题也越来越深，常常让人想破了头也没任何头绪。我学的是文科，也只有数学让人头疼一点，英语、语文什么的都还好。地理上的东西看起来还是有点吃力的。在其他同学的眼里我是个成绩不好又有点怪的女生，可是我并非象他们想的那样上课不听讲，课后也不做作业，只知道看漫画和玩。我从来没有放纵自己抛弃学习，老师讲的课程我都有认真听过，作业当然不是每次都做，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做。课有时候也逃，不过我会自己看不懂的内容，没有落下什么。
“抛物线的位置不对，对称轴应该是1才对。”我正在为一道函数题伤脑筋的时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他来了。
“吓到了？真的，你自己看看啊。”他说着就附下身来，指着我画的图，告诉我哪里不对。
“是吗？”又在草稿纸上划了一遍图，仔细看看好象是对的。
“看不出来，还挺爱学习的。”
“抱歉，让你失望了。”今天我终于可以恢复到平常讲话的样子了。
“不要怎么尖锐嘛，我只是表示一下惊讶而已。”顿了一顿又说，“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
难道他在担心我不再上来了吗，他也和我一样期待和他见面吗？这样的想法让我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没有啊，这个地方好象是我先发现的吧。”
“还有不会的吗？我可以教你啊，我很厉害的呢。”
“你不是这么有空吧？”
“不要啊，那我走了，机会难得啊。”
“今天没有了。”
“那就是以后会有了？该不会是向我发出下次再见的邀请吧。”
我无言了，真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无赖的一面。
“看天上。”
我抬起头来，立刻就被所看到的景象惊呆了，几百只，也许有几千只甚至更多的麻雀从正前方的天空飞过来，黑压压的铺满了有点灰的天空。他们在飞翔的过程中不断地时聚时散，欢快地呼朋引伴，在平台的上方不停地变换着形状，象一条被风吹动的黑色丝巾，时而舒展，时而紧张。
“天哪。”我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鸟呢？
“小心中奖。”
“啊？”
“鸟屎啊。”
然后拉着我一道站到楼梯间的屋檐底下。继续抬头看着天空。唧唧喳喳的鸟叫声听起来充满了喜悦。麻雀并不是什么很美丽的鸟类，但是此刻的画面却实在是让人惊异的美。
“我不太喜欢麻雀。”他突然说。
转头看，他正靠在墙上眯着眼睛看着天空。
“麻雀是灵魂的引渡者。总觉得看到麻雀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小说上的事情怎么能当真。”我知道他说的是史蒂芬·金的小说《黑暗的另一半》。
“谁知道呢？”他轻笑了一声，眼神一时间变得深邃了起来。“我有时候希望他们真的能带走另一个我。”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要向我传达什么吗？还是想试探我？
“有两个自己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他转过头来，嘴角带着戏谑的浅笑。
“也许吧。”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应该不知道我早就认识你了吧？”
“啊？”
“我们是小学同学啊，初中也在一个学校。”
不会吧，我努力回忆自己小学和初中同学的样子，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他，应该是从来没有见过他。
“不用想了，我们根本没同过班，你不会认识我的。”他笑了。
“不好意思。”
“怎么会呢。当时你可是个小公主呢，怎么可能记得我们这些丑小鸭呢。”
“你成绩又好，还会弹钢琴，每次有什么活动都有你的身影，那么的骄傲，那么的漂亮，我们都很羡慕你，同时还有点怕你，不敢接近你啊。”
我只能笑了，听别人说自己以前的事，感觉那么的陌生，真的是我吗？我已经忘记自己曾经的风光了。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事，但是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吧。”
我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嘴角不自觉地抽搐。
“我还有事，先走了。”
丢下这句话，我抓过书，飞快地冲下了楼，听到他在叫我也没有回头。我怕多呆一秒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他这句话几乎是激怒了我，虽然他可能是真的是出于好意。可是那又怎么样？这样的话我已经听到很多了，老师也好，同学也好，爸爸妈妈也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问我为什么呢？其实他们每个人在来找我之前，心里面早就为我找好了无数个理由，他们所做的事情无非就是让我听他们的理由，根本就没有给我自己说话的机会。理由讲完了，还必须做出一副他们说的很对的表情，不然的话就会说“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听话，一定都不体谅大人的好意。”这样的谈话真的是好意吗？我有时候想他们恐怕不是真的想要知道原因吧，就算是真的想知道，他们应该也只想知道自己早就想好的原因，说出了其他的话，只会找来新一轮苦口婆心的说教。最让我感觉到难堪的是，他们跟我讲话的方式根本就好象我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等待得到他们的宽恕和原谅，需要他们的指导和拯救。事实上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我只不过是考试考的差了，这并不是什么错误。他们为什么就不想想我也会有不想说的话。为什么我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需要向每个人解释我的理由呢？为什么我就不能有不可以说的原因呢？我一旦接受他们的劝告，他们就会马上做出一副“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自以为是的表情，接下来之后就应该说“你不能这样，还是要好好学习啊，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重新站起来的？”是吗？如果我下次没有考好呢？他们就会气急败坏了，是“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的神情，是我的行为让他们失望，还是他们本身的愿望良好的拯救没有生效带来的失望呢？可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吧。不过我想后者的成分应该多一点吧，因为几次之后，他们再也不会象当初一样那么热心地来跟我讲道理了，见到我也没什么话了，连好脸色都没有了，再后来就开始冷嘲热讽地拿我当方面教材，当初那颗关怀我的心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现在反而要用同一颗心脏，同一张脸来伤害我呢？
有时候我也会想，告诉了他们会有什么改变吗？那等于在说是他们错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会相信吗？能接受吗？一定是认为我在撒谎，为自己找理由开脱吧。何况我根本就不会对他们讲我自己的原因，我不想让另一颗比我更脆弱的心受到伤害，那是我怎么样都不愿意冒的风险，我宁愿自己永远生活在他们的白眼当中。我曾经把真相告诉了一个人，结果呢，她一样离我越来越远。没有用的吧。他们根本不需要理由，需要的只是我象之前一样做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样一切都圆满了，他们也可以到处骄傲地宣称他们当初是怎样拯救了一个迷途的心灵。
王书帆也是这样的人当中的一个吗？他有什么样的好奇，想在我身上证实什么呢？或许他真的会是一个理解我的人，一个一样拥有两个灵魂的人。对于一个我只讲过两次话的人我可以冒这样的风险吗？小秦和金娜从来不知道我以前的事，我也没想过要告诉他们。跟他们交往真的很放松，他们从来不会探听我的事情，包括家庭背景。在学校里面成绩是人的一张脸，并且是最重要的一张脸，而家庭背景却是人的另一张脸。如果你的第一张脸不够好看，第二张比较出色的话，你的身边依然会有很多朋友，就象金娜一样。但是如果你两张脸都不好看，抱歉你可能就要一直默默无闻下去了，这是好学生圈中的规律。而在第三类和第四类人当中，这条规律的作用并不明显，只要你够“酷”，够张扬，够狠，那就是你的通行证。这就是我这样一个话不多，很多时候讲话还有点刺人的人，身边却还有不少可以一起玩的人的缘故。对于一个第二次讲话就开始试探我的内心的人我真的可以相信吗？无数的想法搅得我的脑袋生疼，睡觉的时候，上课的时候，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发呆了。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了，毕竟我已经这样过了这么多年了，我并不想寻求任何的改变，而我心里面也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只要这段最难熬的时期过去，我就可以解脱了，不过只是一年多而已，并不会很漫长吧。做了这样的决定以后终于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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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问 · 2021-3-8 07:56:45

多年前写的一篇短文。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从Word里拷贝过来，格式完全没有了，还要自己重新编辑一遍。。。

千问 · 2021-3-8 07:56:45

爸爸妈妈都走了，留下了我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学校。这里几乎没有我认识的同学，也没有什么亲戚之类的可以依靠。但是我却感到了久违的轻松，大概有五年那么久了吧，我的身心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放松，舒畅过，甚至在他们还没走的时候，我的心已经象充满了的氢气球，迫不及待地想要飘飞到更高的天空，而那根羁绊着我的线就是他们。爸妈走的时候大概也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吧，就象我所做的那样，毕竟三个人面对的时候那铁一样冰冷沉重的气氛已经是让彼此的身心都最大限度的疲惫了吧。
等待入学的这段时间里面，我一直都在爷爷奶奶家里面，连电话也没跟他们通过，他们也是一样。很久以来，他们就只要弟弟就足够了，没让我辍学，没有遗弃我只是为了面子罢了。我们这样子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过了也将近一年了，之前的每个周末回家报到的惯例也因为那件事之后而完全中断了。这样淡漠的关系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可能是我自己吧。曾经我也是他们的骄傲和掌上明珠，可是在我的自我放逐之后，他们的宠爱就没有了，开始还有责备，挨打没有过，挨打和责骂应该也算是维系感情的一种方式吧，后来连这也没有了，于是我成了家里的隐形人，吃饭的时候我是透明的，睡觉的时候我是透明的，甚至在我故意大声吵闹的时候也是透明的。在我说要搬到学校宿舍去住的时候，反应也是那么的漫不经心。
不管怎么样，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开始全新的生活了，我又可以做回以前的自己了，不需要掩饰，不需要伪装，不需要对谁的人生负责，我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再不会有人在旁边投过来冷冷的目光了。
坐在学校空旷的操场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的心被身上的暖暖的阳光填满了。尽管不知道在这里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什么会比之前经历过的更糟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喜悦，饱满的感觉从各个毛孔里溢出来，在肩胛骨的地方缓缓地沉积，感觉自己象一个天使，正在张开背后美丽的翅膀，可以随时飞上天空。曾经在一本书中看到过说，每个人都是天使，肩胛骨是他们长翅膀的地方，但是他们的翅膀在人间消失了，在感到全身心的放松和幸福的时候，他们的背后会从新长出透明的白色翅膀，就象破茧的蝴蝶一样，所以肩胛骨又叫蝴蝶骨。有个服装设计师对女人的肩胛骨很着迷，认为那是女人最美丽的地方，他的服装多半都是可以让人看到女人健康美丽的背部的衣服，大概他希望穿上他的衣服的每个女人都可以成为有美丽的天使，张开透明的白色翅膀尽情地飞翔吧。我没有这样的衣服，但是此刻我真的听到了翅膀张开的声音，这样的我应该也是美丽的。
这样的心情我想告诉一个人，只想告诉这一个人，我会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读书是必然，但是我选择呆在这座城市却不是偶然，只因为他在这里。那个我无数次看着他瘦削却不单薄的背影的人就感到幸福的人就在这里。那个即使不跟我说话也让我感到安心的人就在这里。那段最灰暗的日子里，陪我一起度过，给我勇气，给我希望的人就在这里。那个我唯一想见的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唯一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却不会让我感到压抑的人就在这里。那个人有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和一双大而温暖的手。

总会在人群中毫无预兆的回头，目光不受控制地寻找，寻找那双黑色的眼睛，我所见过的最难忘记的眼睛，三年来，那双眼睛在我的记忆中从来不曾有半点的模糊，他们总象第一次见到时那样的清澈，比黑暗本身还要黑，忍不住要朝里沦陷。
那是在高中开学典礼上。新生们按照班级站在各自的对列里。那天的太阳让人难以抑制地烦躁，九月里的太阳总是这样粗暴地蹂躏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和眼睛，连带搅乱早就在酷暑下脆弱的神经。和许多人想象中的不一样我是自己考到这所重点高中来的，跟我当教育局长的老爸毫无关系，尽管校长是他的同学，班主任也跟他很熟。爸妈他们自己都大概没想到我是考的吧，不管他们心里如何吃惊，但是结果最终让他们无法满意，左邻右舍和亲戚之间心照不宣的微笑让他们铁青了脸。
和我一同升到这里的同学还是不少的。本班上就有好几个，大部分都不是很熟。来了也装做不认识的样子，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人群中有一张脸还是让我有点吃惊，是莫莉。她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初中一年级的时候，那时侯我还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优等生。她妈妈跟我妈妈是一个单位的，不自觉地就走近了。莫莉的成绩中等偏上却很认真，人也很乖巧。两个人曾经好到了象一个人的程度，穿同样的衣服，看同样的书，用一个共同的笔记本写日记。她妈妈也很喜欢我，象对自己的女儿一样，有好吃的决不会忘了我。不过在我成绩变差了以后一切就不一样了，我们慢慢地疏远了。见了面只是微笑，后来连微笑也省略了，莫莉家我也没再去过了，她妈妈见了我也从寥寥数语变成无话可说了。在最初那段转变的痛苦的时期里，我非常依赖莫莉，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样看我，但是我在乎莫莉，只要她对我微笑，我觉得自己可以什么都不怕。我什么都写在那本共同的日记本里了，莫莉肯定是看到了，日记本没有再回到我的手上。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从那个时候起我们之间真的是“淡如水”了，冷淡如水，大概比空气还稀薄。莫莉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地滑过我的脸，望向主席台。我的心仍然深深地受到了伤害，象当初一样。
我在入学的时候故意去剪了一个奇怪的头，头顶上的头发很短，象刺猬一样，气急败坏地胡乱堆在头顶上，下面的头发留的比较长，宽松的套头衫，窄腿牛仔裤，运动鞋，没有耳洞，怕痛，典型的punk装扮。分明告诉老师和同学，我不是个好学生。这身装扮省去了不少将别人眼中的自己划分类别所需要的时间，只一眼那些人就知道是该接近我还是该远离我，我也不用费心去应付别人了。才走在校园里面就已经有几个打扮的和我一样不合群的人朝我吹口哨了，是同伴的招呼方式吧。认同我的人和反感我的人在第一眼就形成了鲜明的阵营，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了。是谁教导我们说不要单凭别人的外表去判断一个人的好坏的？大部分时间我们还不都是依照自己外貌和衣着上面的喜好来选择自己的朋友吗？人有的时候真的是很喜欢自欺欺人。其实我长了一张十分有欺骗性的脸，典型的乖乖女的脸。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妈看到我这身打扮，就象看到路边的一佗屎似的掩不住的厌恶。其他妈妈的反应也一样。她们有费心地去接近我看我的内心吗？决不会！
其实在学校里面做个坏学生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至少比你想象中的要容易的多。如果你成绩不好——恭喜你，你有成为坏学生的潜质；如果你成绩不好，又喜欢打扮得希奇古怪——恭喜你，你离坏学生已经不远了；如果你成绩不好，打扮的希奇古怪，还时不时翘几节课——恭喜你，你已经是坏学生了；如果你成绩不好，打扮的希奇古怪，时不时翘几节课，再打打架，抽抽烟，早个恋——恭喜你，你已经是人渣了。我属于第三种。至于会不会象人渣靠近目前还很难说。
我看到莫莉的时候，莫莉不看我的时候，我散乱的四处游弋的目光，突然间有了焦点。在人头与人头的间隙当中我看到了一双眼睛，我不确定这双眼睛是否也看到了我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黑的眼睛，象寒夜里的星星。以前在书上面读到形容人的眼睛想“寒夜里的星星”的时候，我有时会暗自发笑，星星是明亮的，从色彩上来说是白色的，就动作上来说会时不时的闪烁，而人的眼珠怎么样看都是黑色的（不包括外国人），有的是棕色，而且根本上说是不会发光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形容呢？然而此刻在我的脑海当中呈现的却就是这样的词句，因为夜凉如水，所以星星特别的亮，因为眼珠的颜色黑，所以他的眼睛特别的亮。那双眼睛让我四周燥热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凉爽了起来，有好长一会时间我的思维被定住了，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只剩下那双发亮的眼睛。不时地有人调整着站立的姿势，那双眼睛就象云层里的星星一样忽隐忽现，我的头也随着不断地摆动，就象中了漫画《猎人》里毕加索那招著名的“伸缩自如的爱”，我身不由己地被牵引。
突然间我们的脸对了个正着，那是一张普通的脸，浓浓的眉，细长的眼睛，还算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略显犀利的薄唇。我反射性地回过脸，抑制不住地心跳。再偷偷地回头，那目光早已飘向别处。
校长发言，书记发言，新生代表发言，开学典礼在一个接一个人的发言当中结束了，我什么也没听进去，偷空注意了一下那双眼睛的班级，是三班的，理科班。我是文科班，二班。学校一年级共有十二个班，两个文科班，十个理科班。六层的教学楼，每层六个教室，一年级的十二个班级占据了一楼和二楼，从左到右一字排开，两个楼梯在一班的左边和三班与四班之间。教学楼后面是篮球场，篮球场的左边是操场，右边是老师的办公楼，办公楼后面是家属区，篮球场的后面是一片不大的草地，草地中央种了些月季花，还修了一个小小的亭子和一条不长的长廊。长廊的尽头靠近办公楼的地方是食堂，两层，二楼举行重大宴会才用，兼做礼堂。操场后面是并排的两栋学生宿舍楼，左边住女生，右边住男生，两栋楼之间开了一个门，门后面是一条并不繁华的街，轻易不开门。教学楼的前面是很大的一个广场，中间的楼梯正对的是一座假山和喷泉。喷泉正对着大门。大门两边是文具店、书店、小吃点。广场的左边是一座综合楼，实验室、语音室、机房、图书馆都在这栋七层高的楼上。综合楼后面是一个小小的植物园，种了很多花，大部分叫不出名字，几口很大的水缸放在植物园的四周，做浇水之用，水刚边上长满了墨绿色的苔鲜。综合楼和教学楼由教学楼左面的楼梯连接，教学楼里面没有厕所，厕所设在综合楼，每次去上厕所都可以看到这些漂亮的一年四季都不间断的花。

我的座位被排在了靠走廊的那一边的倒数第二排。这一边是没有窗户的，只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两扇小小的窗户，是一个让人精神压抑的所在。在这个位置的人明显是被老师打上了身份标记的人，你的地理位置告诉你——你是隐形人了，想做什么随便。如果说是相对靠窗的那一边的话，位置的术语是——我不管你上课干什么，你只要不给我捣乱就行。坐在教室的左面中间和相对的右面的位置的人——你们是有希望的，再努力一点，你们就是优等生了。坐在中间一到五排的人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其中第三或第四排更是好学生中的好学生。其他的位置的人基本上是不好不坏可有可无的人。偶尔会来一次位置的调动，但大抵是照顾优等生的学习需要的。看一个人在教室里面的位置就可以看出他在老师心目中的地位，而他在老师心目中的地位又直接反应了他的学习成绩。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的位置在后门，是偶尔可以打开门的，老师说要关上的时候例外。
开学上课的头几天总是很无聊的，没什么新的东西上，同学认识的也不多。下课的时候我就坐在教室前面的花坛边上，花坛中间种了一棵很大的广玉兰，在四周投下深重的阴影。
拿着一本漫画书看，偷偷地观察隔壁三班的情况。
突然有人凑到我的跟前：“什么书啊？”
扭头看到双大大的眼睛，那眼睛是如此的大，我忍不住担心它们会不会从眼眶里掉下来。
我翻翻书皮算是回答，一面借机看看走廊。
“《乱马1/2》，好老的漫画哦。”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我也很喜欢看漫画呢。我家里面有很多漫画呢，带过来给你看好不好？”
突然他出现了，居然戴了近视眼镜，我一下子泄气了。戴上眼镜的他，真的是一个典型的乖乖学生的样子。走路目不斜视，急匆匆的样子是那种好学生的典型模式。
学校里是个太单纯的世界，连走路都是可以用成绩来评类别的，这样的事我太清楚了。成绩好的学生一般来说走路的时候是不会成群结队的，通常是一个人，眼睛只看着自己要走的路，急急的步子告诉你他们的时间是很宝贵的。相反成绩差的学生，走路的时候通常是不会落单的，基本组合是三个或者五个，边走边大声讲话，目光是发散型的，扫描路上可以成为消遣的一切资讯，这样子的话步速通常是快不了的。异类只是少数。
沮丧到不行，上课铃声响了，我胡乱地收好书准备走人，突然发现旁边的女孩子还在讲话，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她讲了什么，随便应了声“好”就进教室了。
我是住校的，虽然家就在市内，不过为了避免整天看到老妈那张满带厌恶的脸，我提出住校。居然很快就得到同意了。弟弟今年是中考的关键时期，大概是怕我影响到他吧。住进来的时候，老爸给了我一个他淘汰下来的手机，是Nokia8210，蓝色的外壳，机型是有点老了，不过款式还是很漂亮的。但是我没什么电话，短信也没人可以发，玩游戏吧，那贪吃蛇根本就是幼稚，只能当手表用，间或收几条天气预报的短信。约好每个周末回家。
中午在寝室睡了个午觉，两点十分的时候出发去教室。现在还是夏令时间表，两点半上课，三节。走到教室只要五分钟，但是通常我到的时候班主任已经在那里了。很多同学，尤其是住校的学生都是吃完饭就坐到教室里了，困了就在桌子上趴一会。班主任两点钟的时候就回来巡视，这时候包括走读生在内的学生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只有象我这样的人还在外面游荡。今天我又在班主任的注目礼中走向自己的位置。在靠走道的自己的位置坐下，打开抽屉准备把下午要上的代数课本拿出来，看到几本乱马，很新的样子，才想起早上的那个女孩子说要给我漫画书看，关上抽屉，四周看看发现跟我对称的靠窗的位置上正在朝我比一个胜利的手势。
下课的时候我把书拿去放在她的桌上，“不好意思这些我都看过了。”
“是吗？你还有什么想看的啊，我家有好多啊，你喜欢看唯美的，还是看搞笑的，游素兰，筱原千惠，很多人的书我都有啊。《流星花园》我也有啊，说说看啊？”
她一直跟我到了花坛前面，一路自顾自的说。
“还是想看《幽游白书》？《猎人》？《浪客剑心》？”
“《范特西》有吗？”
“谁的？”
“周杰伦。”
“周杰伦？他也画漫画？！”
“唱歌。”
丢下她走开，困惑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她是那种奥黛瑞·赫本似的脸形，眼睛超大，很幸运地有一个赫本似的鼻子，嘴唇稍嫌厚了点，倒是有种憨憨的可爱，身材不高，婴儿肥的迹象十分明显。属于那种应该很老实的小孩才对，这样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找上我，还真让人有点费劲。我给人的感觉是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程度，或者更甚，这也是我一直努力维持的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她简直是认定我了，时不时过来跟我讲话，不管我表现出多么兴趣缺缺的样子。漫画也照拿来，连《老夫子》都出动了。
“你到底想怎样啊？”
“我，金娜，想和你做朋友。”
“对不起，我没那兴趣。”
“我不会放弃的。”那双超大号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她的眼眶似乎很快就承受不了眼珠的重量似的，在下方留下了深深的印痕，我忍不住想象眼珠子掉出来的情形，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随便你。”
一天课间我象往常一样坐在花坛边上，金娜也跟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这是我们之间讲话的模式，前言不搭后语，常常是我在走神。象她这样执着于我的人我还真是没见过，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金娜，嘿，金娜。”循声望去看到三楼有两个男生正伸着头朝我们的方位挥手。应该是二年级的。
“等一下，我们马上下来。”说完就没影了。
“我同学。”金娜解释说，“初中的。”
话还没说完两个人已经到了跟前。高个子的那个是短短的板寸，白色运动鞋，深蓝色仔裤，白色的棉体恤，脖子上挂了个藏银的粗戒指。个子稍低的那个留着很长的鬓角，同样的牛仔裤，蓝白相间的跑鞋，明亮的嫩黄色短袖衬衣。那样子，是同类。
“听说你来我们学校了，我都不相信呢，原来是真的。”高个子很高兴的样子。
“你不是转走了吗？”矮一点的也凑进来。
“读了一年又转回来了，在这边多读了一年，所以比你们低了一个年级了。”
“在哪个班啊？”
“二班，就这。”金娜指我们的教室给他们看。
“你同学吗？”矮个子看着我问。
“是啊，她叫陈思。我们班的。”
“hi，你好啊。名字没有本人酷啊。”
“谢谢夸奖。”我很冷淡的回应。人来熟不是我的风格，迄今为止，我还没有主动地接触过谁。
“叫我钩子吧，他是大伟。”矮个子笑着说。
上课的铃声响了，“有事情尽管找我们啊。”两人朝我们挥挥手，匆匆走了。
突然间我的金娜的印象有了改变，有这样的朋友，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到了国庆的时候下了雨，有点凉，31号学校放假，一直到5号晚上。我回家了。回去的时候是下午，爸爸妈妈多半是不在家。按了门铃，开门的是陈桥。才上初三就已经带上了600多度的近视眼睛。大概镜架太重了，两只眼睛下面都有眼袋了。初二的时候还是小小的个子，这年开始发育了，个子一下子就窜得比我高了，才一个暑假的时间。
“姐。”他以前不叫我姐的，只叫名字。这让我有点诧异。
感觉到我的疑惑，他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了。
“爸妈不在家。晚饭我们两个人吃。”
我把书包丢在沙发上。去看看了看冰箱，有中午吃剩的菜，鱼和茄子。
“炉子上还有汤。饭也有。你自己热热吧。”
“不用了，我吃过了才回来的。”
有点拘谨的对话。
陈桥一直都很内向，从小的时候起就是这样了，跟家里人都说不了几句话。脸上老是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象个小老头似的。小学之前还很爱哭，上幼儿园的时候，几乎是每天都哭一场，也不是号啕大哭的那种，是很自制的哭，小声的抽泣，有时候无声的流泪，象极了电视上失去了丈夫的女人为了顾及双亲的感受拼命压抑的哭声。看到的人都会发笑，说，怎么象个小大人似的，这么伤心。这大概刺激了他的自尊心，于是哭得更加伤心。上了小学以后哭得少了，还是不爱讲话。我曾经好奇他跟同学是怎么相处的，偷偷地跑到他的教室去偷看过好几次，发现他总是很孤独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有时候用笔写写画画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即使是跟同学在一起玩的时候，他也是十分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是十分亲近我的，很喜欢跟着我，我也愿意带着他。小时侯我是孩子王，院子里的小孩都是我的手下，包括我弟弟在内。他跟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最开心，常常笑。
有一次，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我和班上的一个男生打起架来了，我不是那个男生的对手，被推倒在地上。正坐在那哭的时候，看到弟弟推开人群冲了进来，脸憋的通红，一下子往那个男生身上撞过去，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那个男孩子的头磕在了凳子上，血立刻就流了下来，我被吓傻了，很多围观的同学也开始惊叫，只有陈桥仍然死死地将那个男生按在地上。那个时候陈桥跟我一样高，而那个男生比我们整整高了一个头，长得还很壮，不知道柔弱的陈桥是哪来的勇气和力气。
这件事的结果是我们被老师批评了，妈妈提了很多东西去跟人道歉，说了很多好话，还包括我们被爸爸狠很地揍了一顿。不过我很开心还很骄傲，那天我在心里面暗暗的发誓，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地照顾我的弟弟，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长大了的陈桥十分的腼腆，已经还是意识到男生和女生的差别了，渐渐地不跟我们玩了，跟我说的话也少了，开始叫我的名字，而不是姐姐了。不过我还是从心里面喜欢着这个内向害羞的弟弟，现在也一样。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下去超市买了一个熟菜，用微波炉热了热冰箱里的剩菜，汤也从新热过，都放在餐桌上。
“吃饭了。”我敲门，探个头到他的房间。陈桥正坐在书桌边看书。他这个房间以前是我住的，向阳，有个很大窗户，外面是阳台，冬天的时候拿本书，泡杯牛奶，坐在那里晒太阳是最舒服的。我住校了以后他就搬过来这边，我周末回来的时候就睡他以前的房间。才一个多月的时间，房间里几乎没什么变化，床的位置和书桌的位置都在原来的地方，我在墙上贴的周杰伦和柏原崇的海报也还在。
“来了。”
我已经给他装好一碗米饭。
“放几天？”
“到5号。”
“是吗？我们也一样。”
沉默。
“准备干什么？”不用问我也知道他准备干什么，看书。
“没什么。”
“我们吃完了出去逛逛吧，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在下雨呢。”
“那我自己出去了。”
吃完饭，他又回去看书了。我洗好碗，差干净桌子，在沙发坐下打开电视。都是新闻，车祸、战争，世界上每天都发生很多的事情，可是我的身边每天都在发生相同的事。
七点半了，天已经黑透了，由于下雨的缘故吧。走到阳台边看看，雨已经停了。
“我出去一会。带钥匙了。”
“好的。”陈桥的应声由于隔着门板的缘故，瓮瓮的。
从我们家走出来的第一个路口向左拐的地方有一家很大的超市。每天营业到九点，夏天的时候到九点半。
雨天的超市人不是很多，我到二楼音像区去听歌。可以试听的大部分是中文专辑。看过去居然有Rola Johns的获奖专辑，于是过去听。轻快中透着忧郁的蓝调流泻出来，很适合这个下雨的天气。听完一张专辑的时候超市也关门了。
回去的时候顺便到离家不远的书店去买了一本《科幻世界》。
到家的时候爸妈已经回来了，在客厅里看电视。
“一回家就到处跑，你就不能好好呆在家里看看书。都高中了，还不自觉，考不上大学看你怎么办。”我鞋子还没换好就听到妈妈的声音了，夹杂着一惯的恼怒。
我不做声，往自己的房间走。
“你看你那副死样子，象谁啊，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你到是说话啊。一年给你出多少学费，都打水漂了。一点用都没有。”
“少说两句。桥桥还在看书呢。”
爸爸发话了。每次都是一样的台词。
“我说错了吗？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幸亏桥桥不象她。”
走到房间关上门，把整个世界都关在外面。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很多次了，我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感觉了。责备也好，辱骂也好，听过了太多遍了，为什么每次它的杀伤力都是那么大呢。语言真的是个奇怪的东西，写在纸上的时候明明只是一个一个的方形的字，很无力的样子，组合在一起从一个人的嘴巴里面说出来的时候却是那么犀利的武器，那么让人无法承受。坐在桌边拿出带回来的代数作业，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书上，模糊了a、b、c、d和x、y、z。
第二天下午逛到文学路去上网，市里面的网吧大部分都集中在这条路上，网吧后面是个市场，很多小餐馆还有租书的地方，游戏厅，台球室。这里跟文学沾上边的大概就只有租书店，如果杂志、武侠奇幻小说、言情小说、漫画可以代表文学的话。
碰到了金娜还有她那两个同学，钩子和大伟也在。
他们好象早就在那里了。我进去了时候，听到金娜招呼我。
“陈思。”她很高兴的样子，“这里被我们包场了，来吧。”
网吧里人不多，既然是包场大概都是金娜认识的人，除了钩子和大伟外其他的三四个人都不认识，钩子和大伟在玩游戏。《传奇》。
“Hi，美女。”钩子跟我打招呼。在学校里每个女生都是美女，美女也有三六九等，上等美女是长得比较梦幻的，真正漂亮的是上上等，其次是中上和中下，中等美女是长相一般的，下等美女是长得比较科幻的。
我有点高兴碰到了他们。说到出来玩，我还是真的找不到什么人。初中的那些人我跟谁都不熟。最熟的大概是莫莉，一个不可能跟我出来玩的人。
金娜在聊QQ。
“我想找你出来玩的，不知道你家的电话，没想到碰到你了。在家干什么啊？”金娜给我挪她旁边的位置上的椅子。
“没干什么。”
“吃饭了没？出去吃点东西吧。就到后面？”
“我吃过了。”
“那你玩一会，我出去买点东西吃。”
“顺便买点零食和水回来。”有人喊。
“好的。我走了。”金娜很亲昵地拍拍我的肩。
我也上了QQ，我上的少并没有什么固定的聊友，每次都是讲同样的话，“三W”问题，Who（是谁）、Where（在那）、What（做什么的）。没什么意思。只是随便地看看网页。
“无聊的话，有电影可以看啊。”旁边的男孩很热心地提醒我。
“我也是一中的，三班的。跟你一个年级。”男孩朝我笑，有点流川枫的味道，是开朗版的。
“在c盘里面。”
我照他说的打开，果然有很多内容，综艺节目，电影，动画都有。我点开漫画的文件夹，看到有《猎人》就打开来看。不时地看看他玩的东西，也是网络游戏。
“想玩吗？”他大概发现我在看了。
我点点头。
“这样先注册一个帐号，你想叫什么？”
“蓝血。”
“贵族？很高傲的名字啊。”
“是。”我惊异于他的英文水平，Blue Blood 有贵族的意思，是个不常见的词。
“密码你自己设吧。”
“好了这样子进来，你是初级了只可以在这里，不能走远，看到旁边的鸡和鹿没，光标放在他们身上点左键就可以了，死了以后会有金币和东西掉下来，站到上面就可以了。”他说着示范了一次，我看到鹿倒在地上，身下是一摊血，很不忍心。
“怎么了？下不了手？”看见我的迟疑，他笑问。
“算了，我还是聊天吧。”
“那换一个吧，大富翁吧，女生比较适合玩。”
这个倒是真的很简单，只要掷色子就可以了，买地、买股票和盖房子。等金娜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破产了。

我就是这样认识秦磊的，他们都叫他小秦。他是体育生，跑短跑的，100米。体育生在学校里面是一个特别的团体，他们是惟一可以堂而黄之地翘课而不担心写检讨的人。体育生的成绩都不太好，为数不多，一个年级大概加起来也不足十个，却都是各班的问题人物，跟外面的很多混混都很熟，学校里面的第三、四类人也都跟他们很熟，很能打。他们分散在各个班，文科班里没有。
小秦其实是一个很好脾气的人，还常常讲一些很冷场的笑话。其实，学校里面的问题人物多半都是这种类型的人，没事的时候都是很好的玩伴，很能侃，还很仗义，只有在发生事情的时候你才知道他们的可怕。我亲眼看到过钩子的*****，是有一天他拿来给金娜保管的。用报纸包着，五十厘米长的样子，刀刃大概有十厘米左右，刀口看起来有点钝，是圆头的。一年级末的时候，大伟被勒令退学了，听说是他把二中的一个家伙砍得进了医院。二中是有名的问题中学，高考上线率差，学校里面的暴力组织还很有名，领头的是“四大金刚”，四个人的位置是固定的，人却是流动的，走了的由新上来的填补。
我已经很习惯跟金娜在一起了，有时候还和其他人一起去她家玩。金娜的父母都在深圳，家里只有她和奶奶两个人，金娜的奶奶快六十了，十分健康，很喜欢打麻将，基本上是天天打，但是给金娜做饭到是从不耽误，象上了发条一样的准时，再就根本就不管我们在干什么。两层的私房，装修的很豪华，家里都是木头地地板，还有一个很大的sony背投电视，这样的电视是很贵的，很少人家里有，看电影的感觉特别好，有时候租了碟子在她家里看。《流星花园》流行的时候，我和金娜看了一个通宵。
金娜的身边总是围着很多问题人物，象钩子和大伟之类的人。那是因为金娜有钱的缘故，这些人经常找金娜借钱，说是借其实和要差不多，没有一个人会还的。出去玩也多半是金娜买单。大伟和钩子大概就是这样认识金娜的。对于他们来说金娜就是一个流动的钱柜，还是个很好脾气的钱柜。我问过金娜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很无奈地说没办法啊，我不给他们就直接跑到我家楼下来大声叫我的名字，或者堵在教室门口。
我很同情她，她的朋友是很多，但是那群人当中大概没有一个是真心把她当朋友的吧。她在交朋友的时候也是很直接的金钱攻势，给你买好吃的，送你东西，带你出去玩，这就是她所知道的方式。
小秦是另外一个跟我玩的比较好的人。有时候跟他一起上网，逛逛街，一起去唱歌。他还教我打台球，第一次打的时候我连进了三球，他怎么也不相信我是从来没打过的人，开玩笑说如果是这样的话真是天才级的水平。事实证明我真的是，接下来我打的烂得让他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打了几次之后就没有兴趣了，老是打不准，没什么耐心。
有时候去看他训练。他跑的是真的很快，象风一样。跑步的时候的小秦是个完全不同的人，没有平时的漫不经心和懒散劲，身体绷紧的象要脱弦的箭头，锐气十足，眼神犀利，脸上神采飞扬。但是一到终点，喘气的时候抬起的那张脸根本又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一直跑不会很枯燥吗？”我有一次问他。
“不会啊，我喜欢跑步，那种眼里只有前方，旁边的一切都不存在的感觉是很自由的。跑步的时候，听到耳旁的风声，你会相信自己可以飞起来。”回答我的小秦还是平时的小秦，可是讲出来的感觉很不一样，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小秦。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定有一个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所在吧。看过《阿甘正传》，阿甘一直跑的那段给我很深的印象，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跑，他说不知道因为觉得非要跑不可。有些事情总是说不清是什么原因，“非要这样做”这种只遵循自己感觉的理由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吧。
我已经知道那双黑眼睛的主人是谁了，王书帆，很配他的名字。在纸上写下这三个子，很简单的几个子，四划、四划和六划，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有点特殊的人。书帆，是书海里的一只小船的意思吧。有时候会折一直纸船放在课桌上，没事的时候就看着小小的船发呆。
无数次看到他的背影，瘦瘦的身形，总是低着头走路的样子。头低下的时候可以看到他脖子上突出的骨节，形状很明显，会让人想用手去摸一下。他走路的时候左手会常常不自觉地抓衣服下摆的侧面，只有右手小范围地前后摆动，步子迈得很大。
他的头发很软，很服帖地趴在那颗形状很好看的脑袋上，有时候我想这样的头型很适合剃光头，忍不住想象他剃光头的样子，自己都笑出声来。人家说头发很软的人会有一颗温柔的心，看他的样子也应该是一个温柔的人。而我的头发却是硬硬的那种，又多又厚，还有点自然卷，剪什么发型都只能维持到第二天早上，曾经也去做过离子烫，不过很快还是会弯掉。
一年下来他一直都是坐在第三排到第四排的位置，坐在常坐的花坛上就可以看得到。常常是和小秦跟金娜聊天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他。永远是一副在看什么的样子。有时候很希望他能看到我，但同时总是希望他看不到我。这样矛盾的自己，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有时候会幻想他有一天会来跟我讲话，象金娜一样说我们做朋友吧。可是立刻就会很沮丧，因为这根本上是不可能的，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又不在同一个班，不可能会有任何交集。

一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学校举行了篮球比赛。有一场是我们班对三班的淘汰赛。小秦是选手。每逢有这样的比赛或者是晚会，运动会之类的时候，学习不怎么样的学生总是很雀跃、很开心。平时成绩好的学生是老师和同学眼中的当然主角，我们只有默默无闻的份，惹了事的时候例外。这样的时候不一样，那些人很少能上场的，跑步，打篮球，唱歌和跳舞，总是那些成绩不太好的人占据主要地位，班主任突然一下子关心起你们来了，同学们一下子都很热心地讨论着你们，为你们加油，甚至还会一起开一些不怎么样的玩笑，同学之间的界限也一下子似乎不存在了，我们成了全体狂欢的对象和主角。可惜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很多，很快就会恢复以往的平静，所以一年中的那有限的几天的时光才很让人难忘。
篮球赛是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天气很好，气温是穿外套的程度。我和金娜到的时候比赛还没开始，小秦和他们班的选手都在投篮热身，我们班选的那几个人从个头上来说就已经输了一筹。文科班的男生和理科班的男生有着十分明显的区别。文科班的男生很张扬，宿舍的管理员大叔从外形上都可以判断出文科和理科的差别，一般来说头发一丝不苟、油光水滑的都是文科生。文科班男生整体质量比理科班的好，但是真正的帅哥恰恰都在理科班。我们的校草就是八班的。长得很象陈冠希，从味道上来说可能还更甚。有一次看到他穿了一件中长的风衣，有腰带的那种，亚麻面料的，黑底细小的白点子，很贴身。贴身的长风衣穿起来是很有难度的，一般人穿起来不是太矮就是根本上撑不起来，完全暴露自身的缺点。可是穿他身上就好象是度身定做的一般，站在路边的样子真的很帅，我几乎看傻了，古人说玉树临风大概就是他这种感觉。
我在人群之中看到了王书帆的身影，他穿着球衣似乎是要比赛的样子，但并没有跟小秦他们一起练习。比赛开始了，三班首发的五个人当中没有他，小秦在里面。上半场我们班的劣势就充分显露了，差距有十分上下。小秦表现的很神勇，因为他跑动的速度太过迅速的缘故吧，得了不少的分。中场的空挡，小秦过来跟我们打招呼。我只在注意到对面的王书帆，他正在跟他们班的队员讲什么。
“你怎么了？小秦跟你说话呃。”金娜捅捅我。
小秦的眼里闪过一丝的不悦，只是一瞬。
“没什么，我在看那边的分数。小秦打得不错啊，很厉害！”
小秦满是汗水的脸，带着单纯的高兴的笑，和平时一样。
“手下留情啊，我们班要输掉了，我会很没面子的。”
下半场，两个班都各自替换了几个队员，我们班替换了4号和11号，补上了13和7号。三班也下去了几个人。小秦没下，王书帆被换了上来。穿的是白色的9号球衣，镶红色的边，同样红白相间的篮球鞋。宽大的球服现出了瘦削精干的身躯，没带眼镜的脸表现出平时少有的不羁，跑动的姿势十分灵活，小腿的肌肉饱满生动，手臂也很有力量，应该是时常会运动的人。不过我怎么也没想起来在篮球场上看到过他的影子。
上场没几分钟他就和小秦配合了一个空中接力，小秦向他打出胜利的手势。太漂亮了，三班的男生女生一起尖叫，金娜也激动的要死，我竭力抑制自己的喜悦，使劲地闭紧了嘴唇，深怕一张开就会不受控制地发出变样的尖叫声。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汗津津的笑脸，那是怎样的笑啊，上扬了嘴角，高挑了眉毛，连平时深沉的黑眼睛都因为单纯的喜悦变得更加的明亮，无声的笑却包含了最优美欢快的音乐，从他的嘴角眉间一直流淌到我的心里面，快要撑破我的心脏，我不自觉地紧握了自己的手，眼睛却更加努力地追寻他的身影。周围的人和喊叫声都不见了，世界变成了无声的和静止的，惟一在我眼前活动的就是他跑动的身影和他招呼队友的喊叫声。此刻的我一定象个傻瓜一样呆滞。突然，我看到篮球从他的后面飞过来，马上就要砸到他的头了，被球砸到是很痛的，尤其是这么急的球，我大叫一声“小心”，那不是我平时的声音，尖利高昂，他回过头来，看向我。我慌忙地收回目光，发现自己已经站起来，所有的人都看向我，包括场上的正在打球的人。我的身体内蓦地腾起一团火焰，烧烫了自己的脸，力气一下子没有了，我颓丧地坐到座位上，不自觉地看自己的手掌，手心里满是汗水，有清晰的指甲印痕。
“怎么了？”身边的金娜问。
“没什么。”我坐不下去了，推开人群冲出篮球场，心依然跳的很快。
我很沮丧地坐在操场的草地上，心里乱乱的，他一定听到了，一定也知道了。怎么办呢？我一直拼命压制、保守的秘密这下子被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会怎么看呢？在他的眼里我应该不过是一个无聊的坏女孩吧。他会怎么谈论呢，别人会怎么说呢，一定是把我当作笑话了吧。我一时间心乱如麻，狠不得自己马上死掉。
金娜和小秦在操场上找到了我。大概比赛已经结束了。
“没想到你还满关心小秦的吗？”金娜带着暧昧的笑问我。
“啊？”我很迷茫。
“别装了，你刚刚那么大声地叫他小心啊，所有人都听见了！”
我看看小秦，他很不好意思地摸着头笑，傻傻的。
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想想当时的情形，我也不确定小秦是不是也在旁边，如果是的话，我的话应该很自然地是认为是对小秦说的吧。毕竟我和王书帆根本来说就是不认识的，话都没讲过，而三班和整个二班，甚至整个年级都知道我和小秦走的很近。原来是这样的。我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笑了。金娜和小秦也笑了。金娜那种诡异的、挤眉弄眼的笑让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不就说明我对小秦的感觉不一样了吗？看看小秦他的脸上仍然挂着那种傻里傻气的笑，看到我在看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完了，”我在心里面暗叫，“这下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不过总来得比让王书帆知道要好吧。
放心的同时心里涌起淡淡的失落。其实我的内心深处大概是十分希望他知道这个秘密的吧。扭头看看旁边的篮球场刚刚比赛的地方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我的心也跟着空落落的。

二年级的时候我们搬到了三楼和四楼，三年级的搬到更上面去了。二班和三班还是挨在一起。陈桥也进了这所学校，一年级六班，学理科。爸爸妈妈很高兴，相比于我进校的冷清，陈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隆重和热闹的。爸妈还把走的近的亲戚和朋友们接到家里吃了顿饭。进学校的时候也是爸妈一起过来给他报的名，还专门见了他的班主任。我来的时候却是自己报的名，住校要的东西爸爸只是让司机给我送到寝室去，自己根本就没进去过，大概连我住那栋楼在哪个教室都不知道吧。我读了将近一年他们也没来看过我。这一点我倒是跟金娜很象，不同的是她爸妈在外地根本不可能回来看她。
二年级的学习气氛已经呈现出了异样的紧张，班主任和各科的老师都会在课堂上不时地提醒同学已经二年级了要抓紧时间学习，把握好这关键的一年，为将来的高考打下很好的基础。从这学期开始每个月都会有一次考试了，成绩要在全年级排名。整个班级的同学都象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木然地转动，永远是在看书或是在写东西。只有我们这些闲人一如继往。
过去的夏天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除了小秦和我已经在金娜那张大嘴巴之下成了所有人揶揄的对象。我每次都只能笑，小秦也跟着傻笑。但是他对待我的感觉和看我的眼神都已经变得很暧昧了，小心翼翼地猜度着我的心，我不经意地说出不喜欢的事情他就不做了，说起什么很想吃的东西，看到什么很好玩的东西，下次见面的时候就能看到。我不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没有办法说明。我的内心其实是个很害羞的人，拙于表达真实的感受。小秦从一开始就对我很好，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感觉也很开心，尽管他有点无厘头，有时候会做很幼稚的事情，平时也大喇喇的好象什么都不在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有一大群人在，单独相处的机会并不是很多。偶尔两个人，话也不会很多。我一向就没什么话，他倒是很能说，他说的时候我点头或者应两句，也都很短，两个人之间总是会有那种若有似无的尴尬气氛在。大概是我这种性格让他有了顾虑吧，他从来没有挑明过。不管怎样这对我来说是值得庆幸的，以后两个人的关系也会就这样不咸不淡的下去了吧。

发现了一个十分安静的地方，很偶然的。一天闲着没事就一个人一直沿着教学楼连接综合楼的楼梯一直往上走，走到五楼以后楼梯就没有了，到六楼只有走中间的楼梯，于是绕到综合楼那边。综合楼和教学楼是构成了一个大大的字母“T”，五楼的楼梯没有了以后，在靠厕所的地方修了一个楼梯，装了一个铁门，但是并没有锁，可以从这里上到六楼和七楼。综合楼的六楼和七楼基本上是空着的，有那么一两间堆着些旧的桌椅和仪器。平时很少有人上来的样子。楼梯和走廊并不脏，大概是做清洁的阿姨有做清洁的缘故。一直走到最顶层去，通往平台的门并没有装锁，轻轻地推一下就开了。这里大概打扫的不多，不是很干净，散乱地丢着写塑料袋、纸张、树枝，一个角落还散着烟头之类的东西。走到平台上看看四周竟是异常的视野开阔，附近的居民楼和街道都可以看的很清楚，学校的操场、篮球场、广场也都一览无余。深深地吸一口气，口腔和鼻腔里面都是非常的清爽。我一个人在平台上静静地看着自己住的这个城市，心里十分的平静和坦然。一直到上课的时候才回教室。
发现这里以后，就时常地上来，有时候拿闲书来看，有时候带本英语书和其他的作业上来，我把角落里的几块砖搬到一起，在靠屋顶的楼梯房的墙摆成一个小凳子，只要垫一张纸就可以坐了。
我对散文什么的没什么兴趣，初中的时候看过三毛、尤金，三毛的文字说是小说应该还恰当一些吧，以后还看过刘镛，那种讲道理的姿态终究不喜欢，也找了一本余秋雨来看，始终提不起什么兴趣，课本里面也会选一些好的散文来学，不过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喜欢看小说，什么类型都看过，武侠里面金庸是都看过了的，古龙也差不多看完了，其他人象梁羽生之类的比较有名的也都看过了。还是最喜欢金庸的书，很喜欢里面的诗词，《神雕》开头采菱的诗词和射雕里面黄容在太湖上面吟的诗都喜欢。那是因为我对宋词和诗经有着特殊的喜好，尽管老师一再讲唐朝的绝句才是中国诗歌史上的最高峰，但我始终偏爱宋词那种强烈的音律感和参差的长短句的形式。宋朝本身就是一个让人伤感的时代，不象唐朝和其他朝代一样强大，占据广泛的地域，金人和契丹虎视眈眈，只能偏安一隅，苟延残喘。岳家军、杨家将为它增添了悲壮的意味，李师师则是少有的让人心酸的浪漫的插曲，宋朝历史上众多的名妓和词人的传奇故事，也让人怀念和惋惜那段美丽的时光。婉约派华丽中透着凄美和感伤的文字，是我的最爱，总是能满足我内心深处那种做作的虚荣心。曾经自己试着写了很多堆满了美丽的词语的故作伤感的诗词，读起来却十分的空洞，是拙劣的模仿和无病**的感伤。国外的古典的和现代的小说和诗歌也看了不少，欧洲古典的小说看起来有点费劲，同篇充满了以“尊敬的先生”和“美丽的小姐”为开头的大段的对话和复杂的心理描写，看着就觉得眼睛开始结巴了，无法流畅看下去，典型的就是《悲惨世界》。现代的小说要简练的多，但大多数文字都缺乏那种象宋词一样的忧伤的美感。惟一比较喜欢的风格是《小妇人》，福楼拜的语言风格很适合我的口味，轻灵的文字，轻快的叙述，作品中自然流露的伤感的情绪。外国的诗歌尤其是古代诗文字虽然是我喜欢的华丽风格，但是太过热情奔放，直接炽烈。日本的小说是我的最爱，不管是古典的还是现代的，都有着宋词音律感和华美并存的意味。日本人的小说句式决不复杂，短句很多，寥寥数语，洗练却又决不单薄。就象他们传统的俳句一样，不过是半句诗的样子，意境却十分的悠远。早的比如紫式部、清少纳言、松尾芭蕉，近的象村上春树、川端康成、渡边淳一、三岛由纪夫、岩井俊二、片山恭一，还有现在的畅销书作家吉本芭芭娜、江国香织、柳里美、小林真理子等，我都非常的喜欢。尽管有些书可能并不适合我这个年龄的人看。大部分的时间里书一直是我的寂寞的伙伴，无聊的时候、孤独的时候、伤心的时候、高兴的时候我都看书，只有在看书的时候我才可以忘掉所有的一切。

10月25号是我的生日，那天刚好是星期六，金娜在自己的家里面给我开了一个小小的生日派对。我自己已经很少记得自己的生日了，因为那一天和其他的日子对我那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差别可言，同学不记得爸妈也不记得，自己只好也忘掉了。不知道金娜从哪里知道的。在学校里睡了个午觉已经是四点钟了，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家的时候，接到了金娜的电话，说叫我到她家里去一趟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我，在电话里问她什么事情她也不说，只说来了就知道了。打个电话回家去也没人接听，给爸爸发了个短信说我会晚点回家，不用等我吃饭。相比于妈妈而言，爸爸比较不管我，在这个家里面妈妈是绝对的主宰，我们学习和生活上的事情一向也都是妈妈做主的，爸爸很少会过问，他自己的工作大概也忙得让他没有时间来管我们了吧。
坐巴士到金娜家的时候都快五点了，快到晚饭时间了，这个时候金娜家里面应该不止她一个人在。按了门铃，金娜很快就出来给我开门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你奶奶呢？”
“出去了。”
“什么事啊？我还要回家吃饭呢。”
“就在我们家吃啊，我已经叫奶奶把饭菜都做好了。她人也吃好了出去了。”
“算了吧，我还是走好了。有事你快说吧。不然我回家又要挨骂了。”
“我真的是找你有事啊，我们先吃完了饭再说吧。现在还不是时候，来吧。”
说着就把我往房子里拉。
推开客厅的门，突然从头上方飞过来无数的彩纸色的纸片，随之而来的是一群人起哄的喊叫声，我本能地遮住脸。把手拿开的时候，看到金娜在站旁边笑弯了腰，还有小秦和钩子他们。小秦正拿着数码相机拍我身上粘满了纸片的糗样子。
“你们搞什么啊？”我有点气恼。
“生日快乐！”小秦变魔术一样地捧出一个蛋糕，其他的人也叫着把我按到了沙发上。我傻掉了，一点没明白怎么回事。
“你不会是吓到了吧。”金娜在我眼前瞪大了着双超大号眼睛。
“今天是我的生日吗？”
“25号。没错啊？”金娜很狐疑地说。
“不会吧，你不是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吧。还是你搞错了，金娜！”钩子很夸张地大叫。几个人一起轮流看着我和金娜。我不做声，金娜自己也蒙了。
是哦，25号真的是我的生日，不过我还真的不记得了。看到他们那么高兴的样子，我也真的很开心，我自己的父母都不记得了，可是他们却记得，怎么好意思扫他们的兴呢？
“是啦，吓你们的啦。”
“太过分了吧，我差点以为自己搞错了呢。他们还不把我吃了，尤其是小秦啊，蛋糕可是他买的呢。”金娜尖叫着过来咯吱我。所有的人都笑成一团。
“好了好了，吃蛋糕吧。”钩子迫不及待地去开蛋糕的盒子。
“天还没黑呢，多没气氛啊。”有人马上按住蛋糕的盒子。
“我很饿呢，晚饭还没吃呢。”钩子怪叫。
“没关系，蜡烛就别点了也没关系，直接吃吧。”我说。
“不行，怎么可以不吹蜡烛呢。你给我忍着。”小秦说。
我们面面相觑。
“我有办法。”小秦突然说，然后走到窗户旁边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屋子里一下子就暗下来了。
“你还满有办法的啊。”大家一面叫，一面七手八脚地开灯和打开蛋糕的盒子。
我和小秦一起插蜡烛，头不小心撞到了一起，大家一起哄笑。金娜给大家发盘子和杯子，其他人给忙着倒果汁和把早就买好的零食拿出来。
17支蜡烛很快就差好了，12寸的蛋糕上插得满满的。又忙着点蜡烛。点着了以后，已经有人关了灯。
“快点许愿啊。”
“我没什么愿望啊。”
“快点啊，你不许小秦代替好了。”又是钩子。
我闭上了眼睛，合上手掌，想着自己的愿望。偷偷地睁开一只眼睛，看到所有的人都盯着我。
“不是吧，好了没啊，别那么贪心啊。”
我深吸一口气，许下自己的愿望。
张开眼睛说好了，大家就一起吹蜡烛。
“完了，我的口水。”小秦怪叫。
“你太恶心了吧。人渣。”小秦成了所有人的靶子。
“骗你们哪！”
分好蛋糕，我正在吃呢，“快看钩子。”小秦突然叫到。
我扭头去看，觉得脸上一凉，用手一摸，是奶油。小秦转身就跑，我毫不客气地去追，围着客厅到处跑。顺便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在他们的脸上涂奶油。所有的人都乱成一团，我们彼此看着对方涂着奶油的脸，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真的好久都没有象这样笑过了，眼泪出来了，肚子也痛，还是一直笑，这一刻我找到了久违了的真正的欢乐的感觉。
差不多九点的时候回到家，妈妈照例唠叨那些老一套，爸爸在看书，没人提起我的生日。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收到的礼物一个一个拆开。金娜送的是一个韩国娃娃的钱包，里面还放了十块钱，据说送人钱包的时候要在里面放钱才吉利。其他人送的有杯子啦，音乐盒和其他的小东西。最后打开小秦的礼物，是一条紫水晶的石头记的项链，很漂亮。我叹了口气，项链在手里似乎变得沉重了起来。我愿意和小秦做朋友，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做他的恋人。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拿着项链到在枕头上，怎么有硬硬的感觉。拿开枕头，底下放着一本书。是金装本的《源氏物语》，里面有张卡片，翻开来看是陈桥的字迹，写着“姐姐生日快乐！”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来出来。之前他都没有送过我生日礼物，他的每个生日我倒是都有送给他。在这个家里只有弟弟记得我的生日，那个我发誓要好好保护的弟弟，他是否知道我为他做了什么？可是我真的希望他不要知道，因为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他的脆弱，如果他知道了的话，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那并不是我想看到的结局。

生日许愿的做法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其实我也不太相信生日许的愿望会成真，虽然难免还是会有一点点的期待。也许是为了上帝为了向怀疑它的人证明它有认真倾听他们的愿望，我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竟然成了它实验的对象。
生日过后不久的一天，我向平常一样，拿了一本数学习题去七楼的平台。走过去的时候居然发现有人坐在我的小凳子上抽烟。本来的反应是想转身走开的，仔细一看吓了一跳，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王书帆！我一下子呆立在原地了，心里暗叫“My god！”他好象也发现了我，离开原本靠着的墙壁坐直了身子，侧眯着眼睛看我。
“抱歉，好象是我占了你的位置了！”
说着就站起身来。
“没关系，没关系，你坐吧。我走了。”我慌乱地应道，转身的第一个念头是逃跑。老天，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对话，可我表现的象个傻瓜。以前也听到过他的声音，可是这样子的交谈还是让我紧张。这根本不是我该有的样子，我应该很酷地说是才对呀。
“不用这样吧。我没有那么可怕吧。”他居然笑了。
“我不会留很久的，抽完就走。如果你介意的话，我马上就走。”
“没事。”
“这应该是你的凳子吧。常来吗？还带着书？数学书，不是漫画或者小说吗？呵呵。”他站起来走到我旁边。
我没做声。用眼角的余光偷看他抽烟的样子，熟练地吐烟圈的样子不象是初次，表现得很颓废的样子。我不太喜欢人抽烟，小秦以前也抽的，后来就没在我面前抽过了，大概是听到我说了吧。可是我并不讨厌王书帆抽烟的样子，反而很高兴他也有这样的一面。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呀。难道真的是“爱屋及乌”？
我们就这样并排站着，也许只有几分钟或者是几秒钟甚至更短，感觉却象有一辈子那么的漫长。这不是我所设想的我们的见面方式，我们应该想漫画上一样，不小心在走廊的拐角撞到了，然后我手上的书掉了一地，他捡起来跟我说对不起的时候我们四目相接迸发出火花，或者在一个下雨的午后不期而遇，两个人撑着同一把伞走过一整条街。很烂俗的情节，却是经典的浪漫。
他在地上踩灭了烟头，前后甩着手臂。
“这个地方真的很舒服呢，又安静。我以后要常来，可以吗？”
他朝我低下头，尽管戴着眼睛他的黑眼珠仍然有耀眼的光芒。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的时候显得更加的深邃，好象可以把人吸进去。
“随便你。”我说的很小声。天，我真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我怎么表现的象个怕生的小女孩似的。在所有人面前我明明都是很强悍的样子，为什么单单面对他的时候我却很容易地显出了掩藏在内心深处的胆小笨拙的一面。
“那我不打搅你了。走了啊。”
快进楼梯的时候，他又探出了头，“你今天一点都不象你呢，陈思。”说完头就在墙边一闪，消失了，只留下哒哒的下楼梯的脚步声，这声音里，在此刻的我听来是明显的揶揄。
我不知道该吃惊还是该生气，他根本是认识我的，却还是故意在逗我，看我的笑话。我忍不住气恼他居然有这么恶劣的一面。又或者他根本只是说了实话，我今天的表现确实不象我自己。
接下来的两天我没敢上去，怕真的会碰到他。在教室里坐着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一道带着嘲讽意味的视线透过厚厚的墙壁看着我，搞得我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上楼的时候也不走中间的楼梯了，从综合楼那边走，怕会碰到他。搬上来之前我和金娜还有小秦常常会在花坛那里聊天，搬上来之后就换到走廊上了，这两天也没和他们聊天了，一直呆在教室里。金娜问我怎么了，我只好说回家挨骂了没心情，她知道我在家里的处境。
到了第三天中午，我下定了决心吃完饭就上到平台上来了，在门口小心地探头看了一眼，我的小凳子上空空的没人，四周也不见有人的样子。这才想到他是走读生，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家里吃饭才对，自己一面自嘲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靠着墙坐下来，抬头看着天空，十一月的天空不如夏天的湛蓝清朗，不管太阳多么的耀眼都带着点灰。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既没有冬天那么温暖，也没有夏天那么火辣辣，是让人提不起兴趣也不会讨厌的程度。不是那么喜欢秋天，没有色彩的季节，不象春天、夏天和冬天那样让人记忆深刻。
发了一会呆，就开始做带上来的作业。二年级的课程上得有点快了，为了给三年级腾出足够的时间来复习，尤其是数学上面，函数题也越来越深，常常让人想破了头也没任何头绪。我学的是文科，也只有数学让人头疼一点，英语、语文什么的都还好。地理上的东西看起来还是有点吃力的。在其他同学的眼里我是个成绩不好又有点怪的女生，可是我并非象他们想的那样上课不听讲，课后也不做作业，只知道看漫画和玩。我从来没有放纵自己抛弃学习，老师讲的课程我都有认真听过，作业当然不是每次都做，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做。课有时候也逃，不过我会自己看不懂的内容，没有落下什么。
“抛物线的位置不对，对称轴应该是1才对。”我正在为一道函数题伤脑筋的时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他来了。
“吓到了？真的，你自己看看啊。”他说着就附下身来，指着我画的图，告诉我哪里不对。
“是吗？”又在草稿纸上划了一遍图，仔细看看好象是对的。
“看不出来，还挺爱学习的。”
“抱歉，让你失望了。”今天我终于可以恢复到平常讲话的样子了。
“不要怎么尖锐嘛，我只是表示一下惊讶而已。”顿了一顿又说，“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
难道他在担心我不再上来了吗，他也和我一样期待和他见面吗？这样的想法让我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没有啊，这个地方好象是我先发现的吧。”
“还有不会的吗？我可以教你啊，我很厉害的呢。”
“你不是这么有空吧？”
“不要啊，那我走了，机会难得啊。”
“今天没有了。”
“那就是以后会有了？该不会是向我发出下次再见的邀请吧。”
我无言了，真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无赖的一面。
“看天上。”
我抬起头来，立刻就被所看到的景象惊呆了，几百只，也许有几千只甚至更多的麻雀从正前方的天空飞过来，黑压压的铺满了有点灰的天空。他们在飞翔的过程中不断地时聚时散，欢快地呼朋引伴，在平台的上方不停地变换着形状，象一条被风吹动的黑色丝巾，时而舒展，时而紧张。
“天哪。”我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鸟呢？
“小心中奖。”
“啊？”
“鸟屎啊。”
然后拉着我一道站到楼梯间的屋檐底下。继续抬头看着天空。唧唧喳喳的鸟叫声听起来充满了喜悦。麻雀并不是什么很美丽的鸟类，但是此刻的画面却实在是让人惊异的美。
“我不太喜欢麻雀。”他突然说。
转头看，他正靠在墙上眯着眼睛看着天空。
“麻雀是灵魂的引渡者。总觉得看到麻雀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小说上的事情怎么能当真。”我知道他说的是史蒂芬·金的小说《黑暗的另一半》。
“谁知道呢？”他轻笑了一声，眼神一时间变得深邃了起来。“我有时候希望他们真的能带走另一个我。”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要向我传达什么吗？还是想试探我？
“有两个自己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他转过头来，嘴角带着戏谑的浅笑。
“也许吧。”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应该不知道我早就认识你了吧？”
“啊？”
“我们是小学同学啊，初中也在一个学校。”
不会吧，我努力回忆自己小学和初中同学的样子，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他，应该是从来没有见过他。
“不用想了，我们根本没同过班，你不会认识我的。”他笑了。
“不好意思。”
“怎么会呢。当时你可是个小公主呢，怎么可能记得我们这些丑小鸭呢。”
“你成绩又好，还会弹钢琴，每次有什么活动都有你的身影，那么的骄傲，那么的漂亮，我们都很羡慕你，同时还有点怕你，不敢接近你啊。”
我只能笑了，听别人说自己以前的事，感觉那么的陌生，真的是我吗？我已经忘记自己曾经的风光了。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事，但是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吧。”
我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嘴角不自觉地抽搐。
“我还有事，先走了。”
丢下这句话，我抓过书，飞快地冲下了楼，听到他在叫我也没有回头。我怕多呆一秒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他这句话几乎是激怒了我，虽然他可能是真的是出于好意。可是那又怎么样？这样的话我已经听到很多了，老师也好，同学也好，爸爸妈妈也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问我为什么呢？其实他们每个人在来找我之前，心里面早就为我找好了无数个理由，他们所做的事情无非就是让我听他们的理由，根本就没有给我自己说话的机会。理由讲完了，还必须做出一副他们说的很对的表情，不然的话就会说“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听话，一定都不体谅大人的好意。”这样的谈话真的是好意吗？我有时候想他们恐怕不是真的想要知道原因吧，就算是真的想知道，他们应该也只想知道自己早就想好的原因，说出了其他的话，只会找来新一轮苦口婆心的说教。最让我感觉到难堪的是，他们跟我讲话的方式根本就好象我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等待得到他们的宽恕和原谅，需要他们的指导和拯救。事实上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我只不过是考试考的差了，这并不是什么错误。他们为什么就不想想我也会有不想说的话。为什么我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需要向每个人解释我的理由呢？为什么我就不能有不可以说的原因呢？我一旦接受他们的劝告，他们就会马上做出一副“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自以为是的表情，接下来之后就应该说“你不能这样，还是要好好学习啊，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重新站起来的？”是吗？如果我下次没有考好呢？他们就会气急败坏了，是“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的神情，是我的行为让他们失望，还是他们本身的愿望良好的拯救没有生效带来的失望呢？可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吧。不过我想后者的成分应该多一点吧，因为几次之后，他们再也不会象当初一样那么热心地来跟我讲道理了，见到我也没什么话了，连好脸色都没有了，再后来就开始冷嘲热讽地拿我当方面教材，当初那颗关怀我的心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现在反而要用同一颗心脏，同一张脸来伤害我呢？
有时候我也会想，告诉了他们会有什么改变吗？那等于在说是他们错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会相信吗？能接受吗？一定是认为我在撒谎，为自己找理由开脱吧。何况我根本就不会对他们讲我自己的原因，我不想让另一颗比我更脆弱的心受到伤害，那是我怎么样都不愿意冒的风险，我宁愿自己永远生活在他们的白眼当中。我曾经把真相告诉了一个人，结果呢，她一样离我越来越远。没有用的吧。他们根本不需要理由，需要的只是我象之前一样做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样一切都圆满了，他们也可以到处骄傲地宣称他们当初是怎样拯救了一个迷途的心灵。
王书帆也是这样的人当中的一个吗？他有什么样的好奇，想在我身上证实什么呢？或许他真的会是一个理解我的人，一个一样拥有两个灵魂的人。对于一个我只讲过两次话的人我可以冒这样的风险吗？小秦和金娜从来不知道我以前的事，我也没想过要告诉他们。跟他们交往真的很放松，他们从来不会探听我的事情，包括家庭背景。在学校里面成绩是人的一张脸，并且是最重要的一张脸，而家庭背景却是人的另一张脸。如果你的第一张脸不够好看，第二张比较出色的话，你的身边依然会有很多朋友，就象金娜一样。但是如果你两张脸都不好看，抱歉你可能就要一直默默无闻下去了，这是好学生圈中的规律。而在第三类和第四类人当中，这条规律的作用并不明显，只要你够“酷”，够张扬，够狠，那就是你的通行证。这就是我这样一个话不多，很多时候讲话还有点刺人的人，身边却还有不少可以一起玩的人的缘故。对于一个第二次讲话就开始试探我的内心的人我真的可以相信吗？无数的想法搅得我的脑袋生疼，睡觉的时候，上课的时候，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发呆了。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了，毕竟我已经这样过了这么多年了，我并不想寻求任何的改变，而我心里面也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只要这段最难熬的时期过去，我就可以解脱了，不过只是一年多而已，并不会很漫长吧。做了这样的决定以后终于轻松了。
[ 此帖被浮光略樱在2017-02-15 19:19重新编辑 ]

千问 · 2021-3-8 07:56:45

看得累屎了

千问 · 2021-3-8 07:56:45

写得蛮好的，把青春期的叛逆和茫然都描述得很到位

千问 · 2021-3-8 07:56:45

千问 · 2021-3-8 07:56:45

写得蛮好的，把青春期的叛逆和茫然都描述得很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