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苦情】冰淇淋是什么味儿？（2011年6月刊）

显示全部楼层 · 2021-1-9 01:14:23

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真像那个小姐姐吃的冰淇淋。我也想和小姐姐一样，一下一下地舔食冰淇淋。我想，那味道肯定非常好。
2月8日
这是我第6次住院了。7岁那年春天，我知道得病了。爸爸带着我走了几家大医院，每次的检查结果都一样：先天性心脏病。当爸爸搂着我哭泣的时候，我断断续续地听他说“你是我最大的希望，也是我最后的希望”。我当时吓坏了，不知道心脏病是什么，但看到爸爸的眼神特别恐惧，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加倍小心。我不愿看到爸爸为我哭泣，更不愿意看到他的白发越来越多。
从我住院后，妈妈也和爸爸一样，经常哭泣。我是她的第12个孩子。如果她的第一个孩子在世，现在已经18岁了。我是她的宝贝，是她40岁时得来的宝贝，她把我看成眼珠一般。可我的身体却不争气，因为心脏手术，家里欠下了巨债。
今天下午，我再次被推进手术室。我配合得非常好，和爸爸差不多年纪的医生伯伯微笑着夸我懂事。说实话，做手术时，我很害怕，但想起爸爸妈妈充满希望的眼神，我就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恐惧，我不想让父母为我担心。
2月16日
前天，刀口拆了线，爸爸妈妈也离开了医院。一个人呆在医院里，我很想他们。看到邻床和我同龄的小姐姐的爸爸妈妈对她嘘寒问暖，百般疼爱，我的心酸酸的。
我在医院表现得非常好，从没有让护士阿姨担心过。我努力地自己铺被子和床单，自己买饭，乖乖地按时吃药。在所有的病房里，我是最受护士阿姨喜欢的人。年纪比较大的护士李阿姨经常给我带她做的饭菜，真香！
邻床的小姐姐比我大三天，非常娇气，总是不停地跟她的爸爸妈妈哭闹。其实她只是割了脂肪瘤，不过是个小手术。有时闹得凶了，她的爸爸妈妈就生气地对她说：“瞧人家兰兰一个人在医院也不像你这样闹，看人家多坚强！”我的乳名叫兰兰。我听了只是笑笑，然后悄悄地走出病房。
我也想爸爸妈妈来陪我，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在为我的医药费奔波。爸爸临走时塞在我枕头底下的201元钱，现在只剩下10.4元，我的饭菜只能是一顿一个馒头。我的主治医生伯伯看我啃馒头，硬塞给我500元钱。同病房的人也都送我钱，我一一地记在了日记本里。昨天一个好心的白眉毛爷爷来看亲戚，看我一个人住院，很生气地骂爸爸妈妈。我对白眉毛爷爷解释：“爸爸妈妈为了给我省下吃饭钱，没有办法才让我一个人留在医院。再说，我已经十二岁了，是初一的学生了，自己会照顾自己的。”白眉毛爷爷听了我的话，眼圈红了，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300元钱送给我。我问爷爷的姓名，他不肯告诉我，我只好记下：白眉毛爷爷送我300元。
爸爸临走交的医药费4000元钱花光了，还欠102.5元。我把大家送我的钱留下一些做伙食费，另外的悄悄地交了医药费。我想活下去，我不想让爸爸妈妈的“希望”变成“失望”。
2月20日
邻床的小姐姐真幸福，每天都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牛奶、香蕉、巧克力……看得我眼花缭乱，那可是我从来不曾品尝过的。她的父母都是善良的人，时常拿这些东西送我。每当他们送我这些东西时，我都坚决拒绝。为了表示我的决心，我宁愿这些美好的东西烂掉也不动一口。我是爸爸妈妈的女儿，要学会面对贫穷与困难，更要学会拒绝诱惑，虽然我那么渴望得到这些东西。看到我如此坚决，小姐姐的爸爸妈妈也就断了送我东西的念头。
可当我看到小姐姐有滋有味地品尝冰淇淋时，我的眼睛却不受控制。我总在想，那么洁白的带着奶香的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呢？不要说吃上一口，就是闻闻也满足了。小姐姐根本不是吃，简直是在享受：她专注地盯着冰淇淋，一下一下地舔着。冰淇淋在她的舔食动作中一层一层地变小，一点一点地消融，直到完全消失她才心满意足地用舌头舔舔嘴唇。看着她品尝冰淇淋时幸福的样子，我默默地咽下了口水。
爸爸，冰淇淋是什么味儿？你快五十岁了，一定知道的。
2月28日
今天是我12岁生日。妈妈特意从家里赶来，给我带了两个鸡蛋。面对众人的疑问，妈妈刚想说出我的生日，我急忙转移了话题。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生日，更不想让妈妈难过。家里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她根本拿不出钱来为我过个像样的生日。我的老师经常说：“儿的生日娘的苦日”，今天应该享受这种待遇的是妈妈。我已经长大了，知道妈妈为了生我差点进鬼门关。如今，我的病又让她省吃俭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我怎么能让她再为我的生日难过？
为了让妈妈开心，我给妈妈唱她最喜欢听的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听着我唱歌，妈妈哭了，她擦泪的时候，我看到她的手上有一道很深的口子。捧着妈妈的手，我忍不住地哭了，同病室的人都跟着我掉眼泪。
妈妈给我留下一些钱，又要到建筑工地去干活。每天3元的工钱，她舍不得耽误一天。同病房的人都知道我的故事，没有谁责怪妈妈。走出医院的大门，妈妈一步三回头。望着妈妈的样子，我忍住眼泪，冲妈妈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我想哭，但我绝不能在妈妈面前流泪，我要用微笑送妈妈，要让妈妈看到“希望”。
邻床小姐姐的病一天比一天好，可我的病却一天比一天糟。护士李阿姨只要当班，就给我带好吃的饭菜。医生伯伯每次给我检查时都要摸着我的脑袋叹息。我从不敢询问检查的结果，也不必问结果，医生伯伯的脸色就是结果。
我的医药费又开始欠帐了，伙食费也没有着落，爸爸妈妈没有再送钱来。可我不怪他们，如果他们能借来钱，肯定会给我送来的。
一天没进米水，我的身体虚弱，躺在病床上昏昏欲睡。睡梦中，我感觉到嘴里有一种鸡汤的味道。我勉强地睁开眼，身边围着许多人，一位素不相识的老奶奶正拿着勺子喂我鸡汤。我刚想开口说“谢谢”，奶奶马上制止我：“好孩子，别说话，先喝鸡汤吧。”她的脸上泛起了微笑，我仿佛沐浴在阳光里，温暖了全身。
3月4日
爸爸匆匆地赶来，抱住我，小声地哭泣。我隐隐约约地听清了他的话：“心快停了，心快停了！”我明白，我的病没有希望了，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暗暗地叩问苍天，默默地责问大地：为什么当初给了我父母“希望”，如今要让他们“失望”？
苍天无语，大地无言，只有风儿轻轻叹息，掠起了我的头发。外面春光明媚，我却全身发抖，站在医院的亭子里，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
爸爸又匆匆地走了，不用问我也知道他要做什么。可亲戚朋友都借遍了，上哪还能借着钱呢？我哪里是爸爸妈妈的“希望”，我是他们的债啊。
医生伯伯默默地站在我的床前，他的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口袋里有听诊器，他却不肯拿出来。我努力地咧开嘴，尽量平静地问他：“伯伯，我的病还有希望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低下头，语调尽量平和，慢慢地告诉我：“孩子，今天下午医院要会诊，研究你的治疗方案。”
我试探着问：“伯伯，我可以做为病人列席参加吗？”
他惊异地望着我，认真地想了想：“我要跟院长商量一下，好不好？”
当会诊的医生说出他们的意见后，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恢复过来，然而我却平静了。这样也好，我的离去是父母最好的解脱，虽然这种解脱我们谁也不愿意，可这是上天的意思，没有人能抗拒。如果上天给我时间，我会多挣些钱来帮父母还债，然而上天并没有因为我的孝心而可怜我，这个机会永远不会属于我了。但我还是要感谢苍天，让我做了一回爸爸妈妈的女儿。
回到病房，病房聚集了许多人，没有谁问我结果。中国的土地那么大，汉语的词汇那么多，那么丰富，大家居然统一得那么准确：沉默。我也沉默，用微笑面对大家的关心是我最好的选择。
今天下午，班主任老师气喘吁吁地来到我的床前，送给我一个证书：全国青少年作文大赛二等奖。老师告诉我这个消息时，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他还告诉我，在乡里所有的学校中，我是唯一得奖的。为此，乡长还过问了我的情况。临走，他把乡里和学校奖励我的3000元钱以及老师同学们捐的2000元钱放到我的床上。
小姐姐羡慕地看着我的证书，我慷慨地把证书借她看了一会儿。她抚摸着烫金的封面，崇拜看着说：“你真了不起。”我没有对她谦虚，而是自豪地拍拍胸脯，晃晃脑袋，逗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她的爸爸刚好拿着一杯冰淇淋进来。小姐姐把冰淇淋送给我，我不要，她硬往我的手里塞。撕扯中，冰淇淋掉到了地上，我的脸热了。望着在地上融化的冰淇淋，我真想尝尝。谁能告诉我，冰淇淋到底是什么味儿？
3月26日
小姐姐出院了，她的父母送给我500元钱，还留下了好多食物，足够我吃一周的。但我已经不可能再支撑一周了，久病成医，我对自己的身体比较了解。我请医生伯伯帮我找到爸爸妈妈，我太想他们了，我渴望他们陪我最后一程。
爸爸妈妈都站在我的面前，我努力地睁开眼，默默地看着他们。才仅仅几天的功夫，他们明显地瘦了许多。我把钱交给爸爸。爸爸惊异地接过钱，没问钱的出处，转身就向病房外冲去。
“没有用了！”医生伯伯拦住了他，来到了我的面前，替我说出了心里话：“留着吧，好好地送送孩子，用不了的就还债。”
爸爸一下子捂住脸，蹲在屋角放声大哭；妈妈搂住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成串地掉在我的身上。屋里死一般的沉寂，除了爸爸的哭泣声。
透过窗户，我看见窗外，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真像那个女孩吃的冰淇淋。我也想和那个女孩一样，一下一下地舔食冰淇淋。我想那味道肯定非常好。
“兰兰，你想要什么？”爸爸似乎看出我的渴望，急切地问我，他的白发在阳光下特别耀眼。
我收回了目光，看着爸爸满头的白发，不知为什么，爸爸的白发怎么也变成了冰淇淋？
“爸爸，你知道冰淇淋是什么味儿吗？”
爸爸冲了出去，妈妈用力搂着我，声音哽咽。我推开妈妈，拿出日记本，我必须赶快写完，因为我的眼皮开始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