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反对经济民族主义

显示全部楼层 · 2021-1-9 11:25:45

虽然我们生活在一个开放和繁荣的世界上，但各种保护主义的思潮和行动正在越来越多地浮现出来，在一些国家甚至上升到国家层面，比如在法国，政府总理出面以“经济爱国主义”为口号抵制他国企业对本国企业的购并，在美国中期选举中，主张保护主义的一些民主党政治家受到了选民的欢迎。美国前财政部长萨默斯据此说，“对市场体系的担忧达到了自柏林墙倒塌以来（甚至可能在此之前很久）从未有过的程度”。
这股“经济爱国主义”思潮在中国也有反映。围绕徐工的购并，出现了强大的反思开放政策的声浪，反购并的旗手、湖南三一重工执行总裁写道：“卖什么都可以，但‘卖国’不行。”有一些学者公开地为“经济爱国主义”辩护，他们将“经济爱国主义”论证为“由来已久”的通向国家强大的普遍政策。
鉴于经济爱国主义者一般都认为经济爱国主义就是经济民族主义，因此我建议，最好直接使用经济民族主义而不是经济爱国主义，因为后者很容易把讨论引入情绪化的歧途，似乎不同意经济爱国主义的主张就是“不爱国”甚至是“卖国贼”，就是汪精卫之类的人物。而经济民族主义则不具有这样过分政治化、道德化的含义。
当然，经济民族主义也不容易说清楚。诚如盖斯纳所说：对于民族主义，你要是不问，谁都知道它指的是什么，可是你若是要问，还真是说不清楚。这里我只想提供一个简化的阐释：民族主义是因受到外部伤害或感觉受到外部伤害所引发的防卫性反应。比如说三一重工的向文波感受到了或感觉到了徐工被外资购并的伤害，他反对这一购并，并为此感到痛苦，这时他的反应并不是民族主义的，但如果他论证说这样的伤害是针对国家的，因此主张国家出面防止这类或类似的行为发生，那么这时他的反应具有了经济民族主义色彩，如果很多人都有这样受伤害的感觉和相同的主张，那么就形成了经济民族主义。
因此，在谈论经济民族主义时，首先要弄清楚是否受到了外部的伤害。就徐工购并事件来看，反对者受到了伤害吗？我想一定有人受到了伤害，比如三一重工的经理们。但他们并不说他们受到了伤害，而是说国家受到了伤害。因此他们就是在主张经济民族主义。那么，在这一事件中，国家是否受到了伤害呢？经过几个月的辩论，经济学界的结论是，徐工不属于国家战略产业，合资之后不会损害国家安全。因此在这一事件中受伤害的只是三一重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仍然主张经济民族主义，就是希望利用政治力量为自己的企业利益服务。假如说经济民族主义真的成了国家政策（也就是保护主义），那么三一重工的短期利益或许得到了保证，但是国家并没有获得什么利益，甚至可能因为采取保护主义而受到损害。
国家政策是要算大帐的。经济民族主义或保护主义符合国家的利益吗？对这个问题需要谨慎分析，不能做情绪化的反应。不错，一些发达国家产生了保护主义，根据萨默斯的看法，其程度“从未有过”。但这并不是中国也要针锋相对地搞保护主义的理由。一些发达国家之所以产生经济民族主义，是因为他们感到受到了伤害，那么伤害来自哪里呢？萨默斯的分析是，“是那些能融入全球体系、生活在低收入国家的人，主要是亚洲国家，特别是中国”。也就是说，一些发达国家的保护主义是对亚洲，“特别是中国”崛起的反应。国际上的判断是，中国是全球化的主要受益者。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为什么也要跟着搞保护主义呢？根据正常人的逻辑，在这个时候，中国恰恰应当积极推进自由贸易，反对搞保护主义，只有这样才能扩展中国的利益。
一些严肃的学者用德国俾斯麦时期采用李斯特经济政策的成功，论证目前中国应当采取经济民族主义。这样的类比看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是，这样的类比是脱离时空的、过分简单化的。首先，德国赶超英国取得一些产业上的成功，不仅仅是采取了经济爱国主义政策的结果，有多种原因促成了这一点，比如德国在企业组织形式上的创新，例如采取了卡特尔模式或纵向一体化等；其次，德国在一些产业上的成功还与英国作为先发国家一般都具有的固步自封有关。那时的英国商人看不起德国商人，觉得他们粗鲁，不讲商业尊严，举止都像杂货店主而不是商人等；第三，俾斯麦建立起来的“钢铁和黑麦的联盟”目的之一是保护国内幼稚工业，但这一政策带来了严重的社会和政治后果，钢铁和黑麦联盟下的统治集团利用民族主义情绪实现国内专制的目标，他们利用民族主义压制无产阶级，推行对外扩张，追求阳光下的地盘。德国１９１４年发动第一次世界大战是１８８０年以后总体政策的逻辑结果：德国走向经济民族主义引发了欧洲各国竞相采取类似的政策，其结果是对抗的不断升级。一战结束和二战爆发之间的２０年，欧洲国家没有汲取历史的教训，仍然采取所谓“自给自足”的民族主义经济政策，结果导致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所以说，作为严肃的学者不能简单地用历史为现实作注，而应当在一个国家的政策组合和大战略的视野里讨论问题。
全球化并没有消除国家疆界，因此国家需要执行特有的产业政策和国家战略。但这并不意味着实行经济民族主义。企业的竞争力归根到底还是来自于企业自身。企业试图在国家的保护下、在民族主义排外的外壳下展开竞争，最终损害的是企业，也是国家。因为在经济民族主义的氛围下，企业都竞相追逐国家权力的支持，纷纷谋求权力带来的超额利润，一些企业希望借助国家政治力量，击败对手上升到特殊的地位，甚至是垄断地位。在这种情况下，企业进行创新的动力就会枯竭，国内市场产生扭曲，寻租风气盛行，这最终都反映到国家竞争力衰退上面。同时，一国的经济民族主义会引发连锁反应，损害国际合作。而离开了国际合作，大家都以邻为壑，就没有一个国家的经济安全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