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阅读]仅歌唱皮肤是不够的——再谈我们为什么必须警惕种族主义(转载)

显示全部楼层 · 2021-1-10 04:16:15

原以为陶东风老师的《警惕流行歌曲中的种族主义》一文至多引起“网络愤青”的不满，没想到竟然也有认同女性主义的于闽梅老师扛着反种族、反殖民主义的大旗发起“置疑”（质疑？）。于文《为什么我们要歌唱黄皮肤？——置疑陶东风〈警惕流行歌曲中的种族主义〉》认为“长期以来，殖民主义的思维已经被我们的民族内化，民族自信心丧失殆尽，这种丧失表现在审美上，就是黄皮肤没有白皮肤漂亮，黑眼睛没有蓝眼睛美……”，为了扭转这种错误的思维，“我们必须要歌唱我们的黄皮肤，如同黑人歌唱他们的黑皮肤”。“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永永远远是龙的传人”之类的歌曲正好能帮助我们清除殖民时代“白人霸权”遗传下来的流毒，重建民族自信心。
　　
　　这个简单的逻辑，如同任何化约性的思考方式，总是包含着不少想当然的谬误。
　　
　　我们不妨先回忆一下历史，中国人以白为美、一白遮百丑的传统审美观是白人殖民者灌输的吗？《诗经硕人》中所描绘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的贵族美女和殖民主义有何干系？曾经是体面斯文的象征，现如今被耻笑为缺乏男人气概的白脸小生又和殖民主义有何干系？白色在不少民族文化中都是纯洁、高贵的符号，如汉族白色的挽联、花圈，藏族洁白的哈达。只不过这个符号曾经被西方殖民主义者劫持、滥用。他们强行将白色和肤色联系起来，企图用这种最直观、显眼、容易的体貌差异构建起殖民者和被殖民者的等级差异。但事实证明，种族差异的二元对立从来就是一个流沙上的城堡，毫无稳定性可言。那些肤色和白人一模一样的 mulatto，不仅让白人种族主义者头痛，也让那些鼓吹black pride的黑人激进分子茫然。
　　
　　我们还要进一步探问，20世纪60年代黑人民权运动中提出的black is beautiful的口号对当下的中国是否适用？国际社会对中国政府的批评和美国白人社会对黑人少数族群的压迫有多少相似之处？中国的“强国”之梦迟迟不能实现，是因为发达国家对中国的种族歧视吗？在西方发达国家内部的种族、信仰、文化构成发生剧烈变化的时候，为什么某些中国人依然要将白种人看作是发达、富裕的表征？当昔日的殖民者已经开始放弃种族主义的迷思，为什么昔日的被殖民者仍然需要用种族主义的思维作为团结民众的策略？我们这样歌唱黄皮肤黑头发的美丽/魅力，到底是为了重建民族自信，还是为了迎合前殖民者的东方主义式的幻梦？
　　
　　在种族、语言、文化杂交盛行的后殖民主义时代，坚持殖民主义者发明的“种族”奇幻，强调种族、血统和肤色的纯正会产生积极的政治效果吗？难道所有的中国人只能有一种正确的头发、皮肤、和眼睛的颜色？难道所有那些因异族通婚而诞生的混血儿就不能算做中国人？难道那些把头发染成黄色，黑色、蓝色，使用彩色隐性镜片和增白化妆品的中国人统统都是殖民主义思维的牺牲品，统统都应该被开除国籍？农村妇女被阳光暴晒的皮肤和贵妇人经过美容院光子嫩肤处理的皮肤，哪一个更接近“黄皮肤”中的黄色？为那些“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弱势群体争取“国民待遇”难道不比根据皮肤的颜色来区分谁是中国人，谁不是中国人更有意义？
　　
　　歌唱某种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标准肤色，就能重建我们的民族认同感和自信心吗？那些想方设法，甚至牺牲尊严和自由逃往欧美发达国家的中国人难道就是因为白皮肤比黄皮肤美才不愿做中国人的吗？如果肤色真的和民族自信心关系密切，我们又如何解释那些和我们同样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北朝鲜饥民，不惜一切代价跨越
？
　　
　　套用美国黑人女性主义者Audre Lorde 的一句名言（The master’s tools cannot destroy the master’s house），殖民主义者的工具（种族主义）不可能摧毁殖民主义者的屋子，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用黄种人的种族主义来反对白种人的种族主义，依靠“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等宣扬种族主义的爱国歌曲，根本不可能清除殖民主义、种族主义的“流毒”，或“剔除民族自卑感”。
　　
　　如同“黄色的脸黑色的眼不变是笑容”的歌词所暗示的：只有笑容是不变的，“黄色的脸”却未必“永远不变”，也未必只有黄色的脸才拥有“不变的笑容”。仅歌唱皮肤是不够的，我们更需要歌唱那自信的笑容所展示的“美丽心灵”。对个体是如此，对由千千万万个体集合成的政体(body politic)也是如此。
　　
　　当种族主义的幽灵钻入爱国主义的僵尸，当深思熟虑的知识分子变脸为一知半解的“知道分子”，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提高“警惕”。
　　
　　《世纪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