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显示全部楼层 · 2022-9-20 00:49:36

知道廊坊有一个诗人叫麦克，但苦于机缘一直未能相遇，后来就听人议论，麦克就是那个用骨头写诗的人，牙齿内有沟壑，写诗不求闻达，却常常是追求“呦呦鹿鸣，求有其友声”的快乐方式。
诗歌是一种精英文化。记得著名诗歌评论家张同吾先生说“写诗的人不必为大众、小众、中心、边缘操心。”麦克的写作似乎在践行这种观点，他并不太关心受众的感觉。也许诗人认为这种自觉写作，是一种独立的精神创造，一种生命主观意志存在形式。诗人自信，尽管“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无题三》），但只要世界不消亡，诗歌就永远存在，她正等着灵魂来充实。
按麦克的话说，我是一个在“抽象的夏天”，在“太阳这只蜂鸟”的引领下，到了霸州，但我自己则更看重的是地域情感和个人偏好所致。遍览麦克的诗集，我知道“天空里的人”有三种：神仙、可敬的亡灵、诗人的倒影。诗歌是人格的表现。麦克的诗有抒情的品质，有自己的气息和味道，给人一种诗和诗人相互发现的感觉。诗人珍惜每一次诗艺的探索带来的成功的喜悦和失败的尊严。
构筑一个乡土的童话。说麦克的诗味道驳杂，是因其多在田园和城市之间游走，但其中更多的却是贴近乡村和个人。如葵花向太阳，诗人乡土的本质像胎记。在麻木的司空见惯的生活图景中，这个泪水曾在脸上排队的人，通过长期关注和思考发现美，在时间的降尘里淘洗灵魂的“舍利”。诗给诗人带来苦痛，他像迷路的孩子更多的时候还是在探索和寻找，麦克的无所适从，令人不安。但通过诗的个性思想表达，诗人努力在现实和虚构的世界里自我认定，提升本我。他的诗由感觉见性情，靠觉悟出境界。
海德格尔说过“诗人的天职是还乡”，回归生命之初需要面对的不只是欢乐，还有把伤口再一次打开的痛楚。麦克笔下，他挚爱的村庄，“太阳像父亲磨亮的石头”（《望乡》），人们坐在河岸看时间和流水，说天气，抽着烟卷儿，就连树也停下了心里的马匹，云俏皮地揪扯太阳的胡子。“八月马车的轮子是老式的唱片，播放上乡路上欢快的小调”（《八月》），在这样神奇的村庄，“女人们在果园里劳动/芳香的果子轻轻晃动/像是发甜的乳房”（《乡恋》），每到新年“巷子里飘出炖肉的香味/那些醉酒的人/开始迷路”（《红鞭炮》）。在诗人故乡的原野上，有一种安然、闲适，田园的自足，常能看见这样童话中的场景----
垄上的雪略高了一些
像一架沉寂的钢琴
一蓬蓬蒿草
顶着薄薄的白
支起了小旅馆
几只麻雀打此路过
上前问了问
借住一宿的价钱
——《田野躺在冬日里》
物化中良知的坚守。人活在肉体的焦虑和灵魂的不安中。诗是一种生命存在的声音，对抗时间的是诗，它带着不羁的灵魂穿越时空向往自由的往返。抒情诗人是梦里游泳的人，有一张砂纸遮住的脸，就像“在啤酒里游泳的人/正偏离身体的中心”（《错位》），修改了回乡的路程，诗人努力喊着世界上每一个睡去的人。麦克深入生活磨砺思想，审视生活参悟世相，也旁观生活欣赏过眼烟云，他不靠玄思、扬弃达到某种场域求生，而更多的时候是梳理身上的擦痕和锈迹，并从中收获珍珠和利刃，构成了诗的深邃意境，代言大众情绪的宣泄。“当伤口变成眼睛/你不再去寻找对手”（《经验》），这就是人生智慧的蝶变，浴火重生。诗人受情绪支配，拒绝根本性改造，纵逸心中的马匹，记录见证自己的生活和他人的变化状况与境遇，于是因忧虑、疑惑、担心，便有了《乡村之哀》。怀抱土地，在现代文明的云烟下，诗人就看见的是“灌木遮掩下的陷阱”（《转身》）。有人说，诗艺最重要的是想象力和创造力。麦克能够静下来，直觉每一个简单的生活场景，并从中浮现人文精神中坚硬的部分，发现灵魂在场的自由方式。在《民工和马》一诗中，民工的姿态不卑怯、无敌义，个性积极昂扬，无疑是一首劳动者的赞歌，“天放亮/他骑上早晨的马/手里抖着钢筋的缰绳儿”。
从月亮里挖出一座城。据粗略统计，在麦克诗集《天空中的人》中，主题意象包括：海和大海（50处）、月亮（44处）、太阳（26处）、村庄（27处）、乳汁和乳房（5处）、乌鸦（5处）、苹果（9处）、酒与空酒瓶（21处）、父亲（10处）、母亲（14处）。也就是说在海一样的胸怀里，麦克有自己的月亮，主宰俗世里的人生舞台，其具有平民的善良和高洁本质。在农耕的月亮下诗人思考、成长、幻想，用月亮的眼睛见“远处的村庄是缓慢的列车，头上飘着细细的炊烟”（《乡村夜》），月亮是诗人自我的关照基点，诗人在月光下自省到“月亮沉重的石头”的感觉（《沉重的石头》）。“村庄的女儿/干净的身子”（《小月亮》），直述月亮的可亲近，需要呵护，是可倾述的知己一样的、日常生活中邻家少女般的形态。干净就是贞洁，贞洁才能孕育出平原上更加优秀的儿女，生生不息。诗人说“从月亮里挖出一座城/从月亮里挖出一口井//从月亮里挖出华灯的果实/从月亮里挖出生病的歌声//从月亮里挖出蓝蝴蝶的影踪/从月亮里挖出一条蛇的地铁//从月亮里挖出英雄的名字/从月亮里挖出暴雨后的彩虹”（《挖掘》），我猜测月亮是诗人精神世界的导师，月光下有诗的栖居之美。
话语的冶炼与锻造。诗人必须借助词操控语言走向，好诗中每一个词都将承担起诗意的重量。但词与词之间必须在结构之初就有内在的整体性约定，有机关联组合为整体的诗歌意象系统，并功能整合出新的意境。诗中的每一个词之间相互作用、激发、张力大于原义，这样诗就有了多义、多解、误读的丰富性。在诗的语义场中，词的语感、色彩、味道、感觉和情感间的新关系、新秩序，势必创造出新的生命体，抵达诗人的精神现场，肩负起支撑诗歌与诗人灵魂的责任。但这些和诗人的艺术修养和生存经验密不可分。
麦克大胆尝试并突破常规，尝试诗歌语言的陌生化，激发语言的活力。谋划新颖、奇特的意象群体，加之通感、比喻，拟人、象征，暗喻等方法技术的恰当应用，营造出独有的艺术空间。先说麦克的诗有童话谣曲的精炼和反复咏沓的诗经传统。“岁月生下秋天/秋天生下儿女//一个叫玉米/一个叫高粱//还有一个小胖子/叫红苹果”（《秋》）。把握诗质、借助繁杂琐碎的现实生活展示语言表现力，看似冗繁，读来却有滋有味。故乡有“纯棉的云”，学校有“发芽的孩子”，早晨有“母亲摊开鸡蛋的黎明”，童年的“白太阳像没有指针的钟表”在旋转。汉字的历史是形、义、音在文明史中的演变。读“蒙雪的原野”，“蒙”使我想到蒙冤、雪耻等等。这就将诗人的主观性，浸透在诗思的语言中。诗人也在借鉴朦胧诗玄奥的意象技艺和方法。“太阳的螺丝固定好天空”《边境》。“药丸有些僵硬/仿佛冬天的心”（《镜像》），“我在废弃的钟表里卸下耳朵/翅膀里有哑孩子机械的手语”（《交响曲》），“彩虹在睡眠中变成冻僵的蛇”（《海水在远处》），这些意象经慧眼捕捉，颇有生硬、冷艳、尖锐、机械的质感和象征所指。“锤子像一根火柴”（《铁匠》），会让人联想自由带领我们前进，想到革命、创造、毁灭和再生。“玫瑰因开放而凋谢/花瓣坠下像换掉的乳牙”（《单曲》），无疑是一种生命的知觉和覆盖。诗人也有难得的自主性、独立性和试错勇气。“动词搬下梯子”《夜歌》，“词语在窗外/被人劈成干柴”（《歌》），“残雪/一群群死去的羊”（《那一年》），“乌鸦漆黑如锁”（《沉重的石头》），“云的梦/是空车厢”（《日记》），“蓝色的夜在冒烟”（《异形波尔卡》），“冬天是加油站里的酒”（《冬天是奶奶》），词语间搭配已超过常态，通感象征在自然意象间衍生，对抗日常生活，解构时空中符合自己价值的物象，以跳跃、粗砺的语言在特定的环境场域中点燃精神的烈焰，构筑了个人象征对原型象征的私人化注解，并发现和寻找新的语义，完成思想的劳役。如果说“少女的乳房像清澈的月亮”（《时间的记忆》），透出幻想的柔情与唯美，那么读到“树上还有几盏迟亮的灯/照亮墓地上新添的乳房”（《乡村》），则需要惊呼！《红楼梦》里“土馒头”是悲观主义，《乡村》里坟是乳房的这个比喻就是哲学之思锻造下诞生的意象。乳房是母性的，直指两性的繁育与滋养。敢于这样写的人非等闲智识，能齐生死，明存亡的哲学意义是对生命的肯定。
尽管常常存在“没有人看出来/它内心的歌开出一朵小花/那是因为有话要说”（《蓝色变奏曲》），但麦克依然故我，诗写性灵、自然、平民，写城乡结合过程中的纠结，形成一种不安的诗意漫流，具有原生性，理应引起关注。不可否认语言承载文化，但人在现场，思在别处才是奥妙。我们必须包容每个诗人坚持自己的语言偏好和人文关注，但语言历经沧桑，有自己的生命，其承载也就在诗人生命的变化中若隐若现，并照亮诗人和诗。麦克是值得敬佩的，第一热爱诗歌，有坚持写诗的毅力。第二有对诗艺不懈的探索精神。第三点就是耐得住寂寞，这是优秀诗人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