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槽也需要治疗？

显示全部楼层 · 2021-1-9 05:15:12

壹心理导读：你当我是浮夸吧，夸张只因我很怕，似石头似木头的话，得到注意吗？吐槽也是一种浮夸的话，是想得到些什么呢？——www.xinli001.com

眼镜姑娘是个在脸上就挂着宅女两字的来访者。她最显著的特点有两个，一是表情和动作稍微有点呆。不是天然呆的那种呆，而是近于生硬，笨拙的感觉。不知为什么会让我想到三无少女，但其实完全不像。她有表情，且相当丰富，只是眉眼之间透露着不自然,，呆头呆脑的。配上一副大大的圆眼镜，活像TBBT里的Amy。

她说：「好吧其实我知道我在别人眼中就是一个weirdo 怪人啦虽然自己也觉得很囧……」

这是她的另一个特点，就是语速飞快语调平板没有断句也不带起伏的自我吐槽。这类吐槽极有规律，只要眼镜姑娘一提到自己的事，无论是好事坏事，甚至是没什么意义的小事，都必定会紧跟一句冷眼旁观的评论，通常就以「好吧」开头。

「我的名字叫XXX……好吧我也觉得这样的开场白很没有新意。」

「抱歉抱歉迟到了，因为中午睡过头了，好吧我知道这个也不算什么理由啦。」

「也就是社交方面的困扰啦，好吧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大概就是不清楚可以怎么讨别人的喜欢吧？囧听上去显得很女屌的样子……其实也没那么惨啦。」

你可以想象她说话的腔调。之所以我感觉像三无少女，应该就和这种没有起伏也没有情感色彩的说话方式有关。并不止是说话而已，眼镜姑娘在最初的整个咨询过程中，都不曾表现出显著的情绪变化。她来咨询的问题，按她所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讨别人的喜欢，跟身边的人除了漫画就找不到可谈论的话题，没有办法融入人群，只要遇到集体活动的场合，大家在一起聊着，不知不觉就把她给忽略掉了……按理说，这应该是挺困扰人的一种情形。但是眼镜姑娘说起来，轻描淡写。有时稍微让人有点动容，紧跟一句「好吧」，耸个肩膀吐个槽，又把潜藏的情绪悸动化解掉了。

我有一次忍不住问她：「感觉到被大家忽略之后，你是什么反应呢？」

她在大眼镜后眨巴着眼睛：「呃，小不爽吧，然后脑子里有个我就跳出来鄙视我说：有什么好不爽的啊谁叫你平时那么宅都没有关注过女人的话题被她们忽略不是你自找的吗换作是我也不喜欢你这种geek啊亲，好吧我知道我有点分裂了……」

我说：「等等，你这一句话信息量太大了，容我消化一下……」

她捂脸：「好吧，我错了。」然后用三根手指在脸上划出模拟的黑线。

我梳理她的话：「首先你感觉到一点小不爽，嗯……小不爽是因为什么？」

她赶紧分辨：「好吧，其实也没有怎么……」

「好，你等下再补充新的转折，我要先整理清楚刚才的话，首先是小不爽，是因为你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吗？」我知道如果不抓紧敲钉转角，好容易问出的这点小不爽，又会被她自己三两句「好吧」给蒸发得涓滴不剩，所以赶紧打断了她。

眼镜姑娘低下头：「没有啦，也就是那么一说。好吧我也不知道……」

我继续回忆：「你被大家忽略了，有点不爽，但是马上就出现了另一条想法，告诉你这一切的发生都是有理由的，你自找的，所以也没什么可不爽的。」

眼镜姑娘说：「我知道这个逻辑听上去很绕，好吧我是个纠结的人……」

我说：「你批判了之前的不爽，也就是说，你又认为整件事是可以接受的了。」

「可以接受吗？」眼镜姑娘歪着头思考，「嗯好像是没什么不可以吧。」

「但是你预约这个咨询，又让我觉得，你好像对自己的社交状况不太满意，这里就有一点矛盾。可是还没等我说出来，你又抢先说了：你是个分裂的人……」

眼镜姑娘埋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在笑，不停地用手势在脸上比划着「汗」。

「我觉得，你好像总能先于别人一步，把他们可能对你的评论说出来。这很好玩。」我说到这里，就放过了这个话题。这时候不能逼得太急了，得悠着来。

我不知道眼镜姑娘在现实社交中是怎样，至少在咨询室里，我面对她最大的困扰是：滑不溜手，隔靴搔痒，没办法和这个人产生真实的接触。她脑子里住着一个观察者，随时随地监控着她做的每一件事和说的每一句话。一旦有哪处着了形迹，立刻就会用自嘲的方式「好吧」出来。这样一来，我想借此与她发生的互动就落了空。

好吧我是个纠结的人。好吧我知道这样其实很可笑。好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吧我开始混乱了。好吧其实我也知道别人会觉得我很奇怪。好吧我也知道吐槽可耻可就是必须不断吐槽才能生存下去。好吧我都懂可就是做不到，好吧……

她是如此努力地全方位剖析自己，把所有可能产生评论的角度都挖出来，预先堵死。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可以随时随地把身体的一部分转移到异空间，让对方所有招数都失去目标的究极瞳术——原谅我也被动漫影响了——写轮眼神威啊！

「你是说三次元的人类都没法忍受我这种密集吐槽流所以无法跟我交往是么？」

我告诉眼镜姑娘，我并不能代替其他人发表观点。但是从我自身的体验上，我的确会感到和她的互动会有些压力。毫无疑问，她很聪明，也很幽默，伶牙俐齿，但是这种聪明和幽默背后是什么呢？看不见。所以会给人感觉太难以接近了。

「好吧其实背后什么也没有，我就是单纯为吐槽而吐槽啦。」

我严肃地告诉她：「严格说来这不叫吐槽，新八才是吐槽。你只是太希望把所有对你的意见都交给自己来说。这叫自带导演评论轨，吐槽向的导演评论轨。」

我第一次发现懂点宅文化也是对心理咨询有点帮助的。

眼镜姑娘渐渐对自己的行为方式有了些理解。她认同这是一种脱离现实的语言习惯，但并不难改正。「好吧，所以我只要微笑就好了吗？」但我认为没有那么简单，为了确认这一点，我们讨论之后，决定进行一次「关闭导演评论轨」的尝试。

「真的要练习吗，会很弱智有木有，我会忍不住笑场的哎。」眼镜姑娘苦笑。

「笑场也没关系，告诉我你笑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就可以了，」我说，「另外我说过，在这个练习里不要用网络词汇，你知道那些词也会弱化你的感受表达。」

眼镜姑娘默默地伸出三根手指，立刻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也不要使用动漫的手势还有表情，」我说，「现在我们开始吧。」

「可是这样很不习惯哎，」眼镜姑娘急忙说，「好吧，我……」

她把后半句话收了回去，笑容挂在脸上，我鼓励她：「咽掉一个槽是什么感觉？」

「好囧……」赶紧又改口，「呃，我是说，尴尬的感觉，汗。」

「很好，那跟我说说你的尴尬。」

「说什么？尴尬，好吧，我……呃，好吧……」眼镜姑娘改口又改口，「尴尬就是不自然，感觉很傻。呃，想找点话题。但是，但是……不行，我要笑场了。」

「是吗？你感觉到什么所以觉得好笑？」

眼镜姑娘不说话了，脸慢慢地变红：「我可以……好吧，我可以现在吐个槽吗？」

「已经必须要吐槽了吗，如果再忍一忍会怎么样？」

眼镜姑娘胀红了脸，抬头望天花板：「我不知道，我也说不好。我就是觉得现在必须吐槽，或者笑一笑，或者有个人说点什么也好，不要盯着我看，我靠，我快不行了，现在这个样子显得特别傻……」她的呼吸加快，「好像一个笑料一样。」

「是说现在的情境很可笑？」

「不是，是我自己的模样很可笑。」眼镜姑娘死死地昂着头，「哈哈，哈哈哈。」

「所以你觉得必须笑场，或者吐个槽幽默一下，或者做点别的什么，总之从这段对话中逃离出来。否则你就会成为别人的笑料，」我把最后一句话复述了一遍，「你感觉会成为别人的笑料。——这是你离不开吐槽的真正原因，是这样吗？」

眼镜姑娘只是急速喘气，用力搓着手。说是笑场，却好像要哭出来了的样子。

来源：潜台词专栏，李松蔚（微信：心理学与生活，xinlishe）原题《反吐槽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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